[黄石文坛]潘兰香的随笔《我的客人》

我的客人  

儿子前几天打电话说，要回来过端午节。掐指一算，他有两个月未回来了，其实，他的工作地在武汉，不算远的。

我头一天便开始洒扫庭除，铺床换被，把书柜上的绿植去老叶修造型，他爸上菜场采买他爱吃的菜。平常我和他爸都上班，早出晚归，饮食上非常简单，家里也没有仔细打扫整理。花径缘客扫，我心里冒出一句，心里又一愣：客？儿子，现在成了我的客人，这个认知让我惊心。

按理说，我应该早就习惯了我的儿子成为我的客人这个事实。他十四岁便考去了武汉上高中，三年住校，我只是每个周末去看看他，帮他这个生活低能的孩子整理一下个人内务，一起吃个午饭，我又匆匆回来。高中三年，我慢慢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他不再是上初中时那个骑着自行车送我去医院上班，然后自己去上学的快乐如风的少年了。也许，高中面临高考压力山大，他不再是上初中时候围着我叽叽喳喳的满脸阳光的男孩，每个周末去看他，我都会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聆听他说学校各种琐碎事，适时的表态，适可而止的建议，现在想起来，我在不知不觉中把他当成一个不常来往的客人，话里话外透着客气，留着小心，总怕惹起他的不快。特别是当时他告诉我他学校有个学生因成绩不理想而跳楼，我心里是慌乱不堪，我对他说，一个人有勇气去死，为什么没有勇气去活着，所以，任何时候，不要轻易放弃生命。幸好，高中三年结束，儿子顺利上了大学，一切无恙，我的客人平安过了人生的一大关隘。

上大学，在武汉，工作也是在武汉。武汉，已然成为他的第二故乡。他跟我亲密相处的时间有十四年，他在武汉的时间共有九年，并且这个时间会越来越长，超过那我认为记忆深刻的十四年。我的儿子，与我似乎渐行渐远了，似乎成了我亲密又疏离的客人了。

每次，他从武汉回来，回武汉的时候，我总送他去坐29路公交车，有时干脆同他一起坐两站路下车，再慢慢走回家，心里体味着古人送别长亭更短亭的不舍，似乎有些相似。有次是个冬天，狂野的风挟着冷厉的剑，我送他去坐车，儿子打趣我说，这风怕又要将你吹过三山去。我说，要吹也是把我吹到武汉去。他说，过两个星期我又要回来的。于我而言，他是个来往较稠的客人了。孩子，如振翅的小鸟，总有离开陈窠的那一天，融入高远的蓝天，偶尔飞回窗前，那一声滴翠的鸟鸣，便是一份深情的问候吧。

端午节假期未结束，儿子提前回了武汉，他有相交多年的老铁要相聚，他有情意正浓的女友要陪伴，他有赖以生存的工作要完成，我有什么理由拖住他不放呢？他是社会人，不止关联着我们这个家庭。现在，有些怀念那个不肯上幼儿园而哭泣的小孩，有些怀念那个叮嘱去开家长会的我要打扮漂亮点的小学生，有些怀念那个自信满满要考取华师一附中的初中生⋯⋯然而，广无际涯的时光长河，终将淘尽过往，不急不缓的流向未知或既定的将来。

读过龙应台的巜目送》，有一段文字让我深有感触：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在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儿子昨天走的时候，我没有送他去坐车，听着他下楼的足音隐没了，又在窗口探头看他走过香樟树的浓阴，拐个弯，我再看不见他高大的背影，倚窗有一瞬间的落寞：我的客人，他走了，没有发现楼上那一缕追随的目光。

潘兰香，学了医，却做着学医之外的梦。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