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第378章）

王缙不知道大哥和玉真公主聊了什么，只知道玉真公主离开他家时那掩饰不住的悲伤，只知道大哥和他说话时虽然神色如常，却不知不觉就会走神，眼中并没有重获新生的欢欣，而只有深深的自责。

这几天，大哥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夏卿，是大哥连累了你，大哥定会想方设法让你早日回到长安。”

这日，王缙启程前往蜀州。和上次送王缙前往太原任职一样，王维执意要送王缙到长安郊外的霸上。此时虽是初春，却依然春寒料峭。

兄弟依依惜别之际，王缙叹了口气，对王维说：“大哥，我不知道你和玉真公主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公主对你的情深意重，我都看在眼里。这次你能平安归来，虽说我和崔相也都向皇上求了情，但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公主。公主是皇上的姑母，皇上一向敬重姑母，公主的话自然颇有分量。所以，我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维自然知道玉真公主为他所做的一切，如今听王缙一一说了出来，他心里愈发愧疚，看着王缙点了点头：“但讲无妨。”

“大哥，虽然太子中允比你原先的给事中降了一级，但相比其他官员，却已经是最好的安排，可谓皇恩浩荡。无论是感谢皇恩，还是感谢公主，我都觉得你宜速向朝廷呈上一份《谢除太子中允表》，也是给其他臣子作一个表率。”

王缙言辞恳切，句句说到了王维心里。王维胸口酸胀，上前拍了拍王缙的肩膀，眼里是深深的不舍：“夏卿，谢谢你，你安心去吧，大哥心里明白。”

让王维想不到的是，他向朝廷呈上《谢除太子中允表》后没几天，李亨突然又对他加封集贤学士衔，要知道，这是正五品上阶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享有的荣誉，而他明明只是正五品下的官员。

难道是《谢除太子中允表》感动了皇上？还是玉真公主帮他向皇上要了这份皇恩？

果然，这日下朝后，崔圆笑着招呼他说话，言语间，无不流露出对他的赏识和羡慕。当崔圆有意无意提到“前几日玉真公主又进宫了，看来皇上对公主确实敬重有加”时，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老天似乎一直在和他较劲。当他想要全身而退时，老天却不允许他这么做。眼下，无论是皇上，还是玉真公主，还是王缙，都给予了他那么多，渐渐成了他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几天后，当王维再次向朝廷呈上一份《谢集贤学士表》后，玉真公主在玉真观长长地舒了口气。

那天听王维剖析他心里的愧疚和罪孽后，她突然涌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为了不在他面前失控，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如果说在过去漫长的三十多年中，她一直在和另一个女子在争夺王维的心，那么，不知从何时开时，她的竞争对手已经不是另一个女子，而是王维口中心心念念的佛法。

如果说在过去人和人的较量中，玉真公主还有那样一种坚强和骄傲，那么，在如今人和佛法的较量中，她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

她不知道在人和佛法之间，王维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她只知道，人到了一定时候，会拿自己没有办法。因此，选择权既不在她的手中，也不在王维的手中，一切取决于天意。

然而，她又不甘心丢盔弃甲、拱手相让，在尘埃落定之前，她总要做些什么，哪怕只是让天意的天平能稍微倾向她这边，也是好的。

既然佛法要不断吸引王维出世，那么，她能做的，就是不断吸引他入世。而让他入世的不二法门，就是让他在朝廷中担任更重要的位置。

或许是老天也在冥冥之中帮她吧。曾经，皇兄执掌天下时，并不待见王维。因此，王维一直在五品、六品的官职上左右徘徊，不得升迁。而如今已经是李亨执政了，从这次处理结果来看，李亨对王维还是眷顾有加的。更难得的是，王缙也是护驾有功，深受李亨器重。

如今百废待兴，李亨刚好是需要大量用人的时候，王维和王缙兄弟不正是最佳人选么？

主意既定后，玉真公主当即进宫求见李亨，和李亨聊了她对王维、王缙兄弟的赏识，建议李亨广纳天下贤才、重振大唐雄风。

李亨欣然采纳，于是，便有了对王维的加封集贤学士衔。玉真公主知道，这只是开始，只要王维真心愿意辅佐皇上，他后面的路必定越走越宽。

但这一切都只是玉真公主的一厢情愿，对王维来说，皇上给他的恩典越多，他身上的罪孽感就越深。特别是当他收到左拾遗杜甫写给他的《奉赠王中允维》，看到杜甫在诗中对他的赞美后，他心中的愧疚又更添了一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