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一年
1978年,已经过去四十年了!具有划时代意义转折点的这一年,召开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开启了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新时代。
这一年应该说是让中国人开始发生剧变的一年。不甘于现状、拿三十多元死工资的父亲也开始坐不住,找到当时在江南垟工厂里当技术工人的堂哥商议,想做点副业。
堂哥所在的工厂做塑料品印刷,生意红火。堂哥表示,以自己的技术,生产加工这方面的产品完全没问题,可以办类似的工厂,但是,没有营业证(如今的营业执照)无法开展合法的生产经营。
技术力量有了,资金也不是问题,至于招工那个时代铺天盖地,只要给钱就有人干。
经过咨询,这一年尚未进入改革开放,计划经济时代的政策还不允许个人经商办厂。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苦思冥想之际,父亲想到了“借鸡下蛋”。
公社有个日用制品厂,不知以前干什么,一直是停产歇业休眠状态。父亲想借用该厂进行生产经营。
同是一个地方,大家都彼此熟悉。父亲找到了时任厂长说明来意,厂长同意父亲的请求,条件是一旦有业务,进入经营状态后原厂股东必须入股分红,但不承担前期风险。
父亲欣然接受了条件,和堂哥及堂哥一朋友,三股东开始进入前期筹备工作。由于前期不需要生产车间,为了方便办公暂时设在我家。那年我家刚盖好二间二层楼房子,比较宽敞,用于临时办公还是绰绰有余。听父亲说为跟班盖房子还欠了千把块钱的债。
计划经济年代,几乎所有的生活消费品都需要凭票购买。食堂也不例外,凭票吃饭。此前食堂所用的都是纸质饭菜票,众所周知,纸质饭菜票的缺点是不耐用,需要定期更换。而美观耐用的塑料饭菜票一出现,一劳永逸地取代了纸质饭菜票。塑料饭菜票理所当然也就有了强大市场。
那个时代出差办事也需要证明(诸如介绍信之类),遵循木头红印的权威法则,不管办什么事情只要白纸黑字敲上木头红印就相当令箭的效果,比一百个嘴巴还管用;社会上很少有骗子和不轨之徒,尤其是有单位的人们更是奉公守法,非常重合同守信用。
堂哥在原厂是做塑料品印刷,生产加工好塑料饭菜票样品,并准备好所需印刷文件。有这么几样:一,饭菜票样品;二,通函和合同(盖有业务红章);三,信封。每一封信件里放几张不同面值的饭菜票样品,一张通函和三份合同。
印刷品中都打上工厂名称、地址、电话。尚记得,名称:XX日用制品厂;地址:浙江省平阳矾矿石塘路100号(为显得洋气随便编个详细地址,其实是农村没门牌);电话:直达(公社总机传达)。
一切就绪,做好发业务信件的准备。
可是全国那么大,这些信件该往哪寄呢?寄给谁收?记得父亲和堂哥是这么办:那个年代很难找到合适的资料(比如全国单位、企业名录等)做参考,就去新华书店买几本全国地图册,根据地图册分别按省份找出市县级以上地名,抄在信封的地址栏里,后边统一加上某某厂或者某某矿、某某学校……职工食堂负责人收(估计有几百号人以上规模的职工食堂)。也就是根据地方特点概估下有什么样的单位或者企业,例如:山西有煤矿,东北有林场,港口有造船厂……,就写上:山西省某某市(县)煤矿职工食堂负责人收;黑龙江省某某市(县)林场职工食堂负责人收等等,完全靠蒙。十来岁的我也领会他们的用意,然后按照套用规律照抄。
其实,一百个信件只要能蒙准一个也就值得。当时单张邮票是八分钱,成批打包四分,印刷品几分,样品几分,大概一封信件还不到二角钱左右的成本。
这些信件的抄写地址和封装的任务大部分落在我们一家人的肩上。那时我刚上初中,我弟还在上小学,我们父子三人几乎把抄写地址的任务全给包了,母亲忙完家务活后也帮着封装,除了该上班该上学外,在家的时候就是抄写地址、封装。
经过一个来月的昼夜奋战,一万封信件终于封装完成,足足打了四个大卝麻袋。当时到区邮局没有公路,顾了隔壁两个身强力壮的大汉肩挑,父亲和堂哥跟随。他们鸡鸣时分出发,翻山越岭三十多公里到达邮局,返程到家已将近半夜。
听父亲说,发这些业务信件一共花了一千块多钱,每股东要摊派几百块。假若未能接到订单,这些钱就等于打了水漂,以他的工资收入一家人就是不吃不喝也得还上一两年;要是能等来订单,这些费用一并计入厂里作成本开支,就不用个人承担。
父亲抱着忐忑而又期待的心情翘首以盼。时间大概过了一个月,邮递员送来了喜讯,父亲接过回信,看着几封来自不同省份的合同订单,顿时心花怒放。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随后,回信纷纷而至,大多是几百到几千元的订单,其中一个最大的订单是天津某某风机厂,十几万元,一个月期间大概收到了几百份订单。
那时订单到就等于钱到,货款也随同跟邮局走,相对比回信会慢一段时间到达。
接到几十万的订单,对于当时国民家庭(农村)年收入只有几百元的年代,意味着什么?很稀罕的“万元户”这一叫法也是到改革开放后才出现,有一万元已经算很牛了,何况是几十万的天文数字。
生产此类饭菜票的设备简单,用化工原料自行配制油墨和自制工具手工印刷,再备上若干切纸机就可以生产。关键的是在于配制油墨和嗮绷制版,这些技术都掌握在我堂哥一个人手里,且谁都不教。
由于订单来量大,一时没做好充分准备,生产场地只好暂时放在厂长家里。十多个股东连同全家人一起上,几十人挤在厂长家一座老房子里,热火朝天干了起来。
好在堂哥技术娴熟,经验丰富,而且分工明确。几十人经过短暂培训后,挑几个眼明手快的年轻人负责最关键的工序,印刷;年龄大的切片,检验,一切井然有序。
一边有条不紊、热火朝天地生产;一边不断收到回信订单,货款陆续到达,从邮局里背出成袋成袋的RMB。这样的场景在当时农村而言,难免有些使人眼红。
做不了几天,此消息当时在公社就像炸开了锅。有XX人物纷纷登门……
……于是乎,凡是擦边管到的部门的一二号人物,包括送信的,都成为了股东。
好景不长,大概生产了三个月,不知什么原因,股东之间发生了矛盾,闹得比较大。无奈之下父亲和堂哥只好选择退股。因为那时我还小刚念初中,其中详细缘由不得而知。
结账时生产这三个月的净利润有十多万,父亲一股分到了二千多块。
二千多块在七十年代是不小的数目了,已是父亲当时月薪的七八十倍。有了这笔钱,父亲也还了之前盖房子欠下的债,随后家庭条件也改善了许多。
遗憾!遗憾!实在遗憾!
一,遗憾的是,父亲及堂哥退出股份后,原厂和其他的股东也没接着干,不知是缺乏技术支撑,还是什么原因,未能继续营业;二,遗憾的是,父亲及堂哥因没有企业能借用而不能东山再起;三,遗憾的是,订单不断、款卝到卝发卝货这样好的机会未能把握好,于私于公都是重大损失,于情于理更是不该。
虽然次年步入改革开放,政策也逐渐开始允许个人办企业。从那以后,父亲也好似对办厂失去了兴趣。
当时很多人为这个山村的传奇企业感到惋惜。它先于改革开放,刚起步就遭夭折,犹如昙花一现。
是管理出问题?是缺乏规章制度?还是……?也许是生不逢地!
假如能坚持一年半载,就能为这穷乡僻壤多产出几十个“万元户”;倘若再能坚持三年五载,就能带动数百人就业,为当地政卝府创造可观的财税收入。
此后,不知何故,这个曾经辉煌一时的日用制品厂也随之销声匿迹。
接后几年,在本地也曾经陆续有人多次效仿,但都以失败告终。
至今,斯地还是见不到有一个十人以上的合法企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