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铁：赌牛蹄子

赌 牛 蹄 子

文/李华铁

仲春，队里集体插秧子快接近尾声了。三娘家的牛，今天要去犁最后一个秧母子田，栽完这个田我们队就要关秧门了，大家会在一起打牙祭庆贺。

上午不到9点钟，三叔带着哭腔在塝塝那个秧田里大喊：“快来人啊，牛不行了。”等队长赶到秧田时，牛已经躺在水田里死了，拔出的秧苗还堆在田埂上。这个春天，队里的田有一半是三娘家的牛耕的，平时都没有病嘚嘛，大家都说牛是被累死的。

三娘也跑来了，脚都软了，开始是抽泣，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不一会儿就转成嚎啕大哭，她实在受不了那么好一头牛说死就死了。一个队的人都来了，大家都没有说话，沉默得空气都凝固了，只有三娘的哭声成为了主角。受三娘的感染，其他几个妇女也参加到了哭牛的队伍里，四五个声音加在一起，感觉在哭丧，塝塝这个田目前成了人最多的地方，哭声接着一声又一声，哭成一片。“喂了六年，啷个又不伤心嘛。”大家都在安慰三娘。

队长大吼了一声，“不要哭了，哭啥子嘛，大不了分肉吃”。这句话大家都爱听，由悲伤立即转到牛的“后事”处理上了。

队长还是蛮有政策头脑的，“你们不能乱整哈，要报告”，队长警惕地说。

队长二话不说，直奔大队去了。他要去请大队的李书记来看一看，牛是自己死的，不是我们杀的。

两袋烟的功夫，队长和李书记来了。牛的眼睛还没有闭，死不暝目啊！

李书记下到田里，绕着牛看了一圈，“嗯，是自己死的，你们处理吧！”

李书记的指示，让村民们的悲伤散去了一大半。牛虽然死了，但我们可以分到牛肉吃了。在那个青黄不接的荒月份，有牛肉吃当然是美餐。

二十几个男壮劳力，用绳子、木棒等简陋的工具，用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把牛拖到了田边的空草地上。洗去了牛身上的泥，牛的温度还没有完全褪去，剥牛皮正当时。队长就是厉害，他有杀牛的经验。在队长的指挥下，牛肉和牛皮干干净净剥离开了。

牛身上多处关节都是红肿的，牛脖子那里的茧厚得很，牛肝还有多处斑块，牛肺也有几个节节，村民都非常惋惜地说，“看来还是有病啊！再加上劳累，牛能坚持到今天已经尽力了。”村民们又一阵沉默。三娘说：“你个笨牛，咋不要求歇两天嘛!”妇女们由哭转笑，“牛又不是人，它啷个晓得说嘛。”

牛肉，牛骨头，牛内脏，都在队长和会计的精心计算下，比较平均地分到了家家户户，算是圆满了。还剩了四个牛蹄子，装了满满一铁盆没有分下去，一个是数量不多，二是不好打整，队长也不好意思说拿给他自己。

队长灵机一动，“我们打个赌，谁能一次吃下去三斤面条，牛蹄子就归他。谁要是吃不完就加倍赔六斤面条。”

大家议论开了，“三斤面条哪个能吃得了哟，那是十碗面啊，胀死个人哦！”

看大家没有人接话茬，忠二叔冒出来了，“真的唛？我来试一盘。”气氛一下就热闹起来了，声音明显比刚才嘲杂了很多，有支持的声音，有反对的声音……忠二叔感觉志在必得。忠二叔是同辈中年龄最大的，和老辈子年龄相仿，但和长辈差一个辈份，平时忠二叔就是平辈和长辈一起开玩笑的对象，他显得更“二球”些。

最后，队长敲定了打赌的事。打赌开始。

经过队长批准，管面房的平大叔拿来了三斤面条，一大捆，就在三娘家生火了，锅里倒了半桶水，大火烧起，水开了，三斤面一次下锅。

忠二叔做着吃面条的准备。只见他做了五个下蹲，又做了五个深呼吸，挥挥手，踢踢腿，从上往下解开了衣服的三个扣子，挽起袖子，右手拿筷子，左手端碗，5秒钟，第一碗面下肚了。

忠二叔大喊一声，“来第二碗”。看热闹的村民围了一大圈。此时，还响起了猛烈的掌声。忠二叔更来劲了，同样是5秒钟，第二碗面条也下肚了。人群中传来了欢呼声，也偶尔听到呑口水的声音。干了一上午的活，大家都饿了，此时要是有一碗面吃，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可这是打赌，再饿也只能忍着。感觉人群中有几个人后悔了，悔不当初自己答应下来该多好啊？

第三碗，第四碗，第五碗，顺利地下了忠二叔的肚子。平时忠二叔的饭量就比较大，三碗红薯只能垫个底。没有想到，今天遇到麻烦了，感觉肚子饱了。

第六碗，速度明显慢了很多，5分钟才吃下去了。还有四碗在桌子上，面条泥了，三叔又往碗里倒了些清汤，那才整人哟，面条遇到汤，又涨多些，量明显增加了。

忠二叔摸着肚子，看着四碗面，又转身看了一眼铁盆里的四个牛蹄子。大吼了一声，“上第七碗”。人群中吆喝声、掌声，此刻自发地响起来，一阵接着一阵。既是在给忠二叔鼓舞，又像是在看笑话，无法分辩是那一种情况，小孩子看不懂，只盯到还有三碗面在桌子上冒热气。

忠二娘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她知道再这样吃下去会出问题的。厉声骂到：“你个饿死鬼，咋不胀死你哟，认输算了，你就硬是看得起那几个蹄子？看回家我怎么收拾你。”

队长发话了，“那不得行哈，先说后不乱，愿赌服输，不能退场哟，要双倍赔面条哈。”

忠二叔一听，那哪行呢，不能输啊！牛蹄子得不到，倒折六斤面。

不知道哪来的劲头和信心，喊了一声“上第八碗”，声音明显比前几碗低了。忠二叔面带难色，三娃子着急了，“爸，我帮你吃吧!”儿子助阵来了，队长和村民一致坚决反对，“那啷个得行呢？不同意哈。”忠二叔使出了全身的劲，面吃下去了，他感觉面到嗓子眼这里了。

放下筷子，碗也放下了，忠二叔需要歇一下，人群顿时沸腾了，“加油，加油，不准放筷子，不准放筷子，”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吃面的高潮就此来了。忠二叔打算放弃了。转身看了看铁盆里的牛蹄子，又望了望桌子上剩余的两碗面条，感觉比前面第一第二碗多不少。

呑口水的声音明显比刚才多多了。一边是胀得慌，一边是饿得慌，这是怎样的两个世界啊？！忠二叔吃完这三斤面条，可以一个礼拜不吃东西了。

忠二叔正在为难时，队长站起来发狠话了，“不吃可以，那就钻板凳脚儿。”这那得了，在农村这就是“奇耻大辱”啊。胀死也要吃。

沉重地端起面碗，慢慢地拿起筷子，刚才的英雄气概一下子没有啦，以下就是完成任务了，没有任何愉快可言。一口，两口，三口………，10分钟，终于吃完了第九碗。忠二叔高高地举起碗和筷子，做出了一个胜利的姿势。

装腔作势呗！外人看热闹，可人们哪里知道，他是多么艰难地吃下去的啊。

忠二娘看不下去了，拉着孩子的手离开了，边走连骂，“挨刀砍的，胀死你个龟儿子”。

此时，掌声和欢呼声再一次响起，面碗再一次端起，看忠二叔的笑像哭似的。

他那个肚子，明显比开始的时候大多了，补了巴的衣服被撑鼓起了，针线脚都被拉开了。一口，歇一会儿，二口，又歇一会儿，再歇一会儿，第三口……10分钟过去了，碗里剩最后一口面条了，人群中再次欢呼起来。“看来忠还是得行呢！”幺爷爷树起了大拇指。

忠二叔呑下了最后一口面条，队长把装有四个牛蹄子的铁盆高高举过头顶，非常“阴险”地“奖励”给了忠二叔。忠二叔没有去接，说：“放桌子上吧”。

忠二叔一直蹲那里没有起来。看着盆子里的牛蹄子，犯愁了。赌来干啥？胀成这样子，最后是赌了一口气。

村民在哄笑中各人提着分得的牛肉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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