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月的过山车——秦王子婴炫丽的殒落

五个月的过山车——秦王子婴炫丽的殒落

菜九段供稿20180804

内容简介:秦王子婴生死劫

被汉明帝高度赞赏的秦王子婴原本是赵高篡位前被临时推到王位上过渡一下的。子婴识破赵高用心,主动发难锄掉赵高成为秦王。

秦王子婴抵挡不住楚将刘邦进攻而主动投降,其为王首尾只有一个半月时间。

刘邦因可以如约王关中,便有重用子婴的举措。但为了避免与强烈抵触如约的项羽发生火并,刘邦放弃如约的同时,将包括对子婴的处置的所有关中事宜移交项羽。旋即子婴与嬴氏宗族被项羽悉数屠杀。

本文小目

解题

引子

两千年前的顶级讨论

子婴其人

天上真能掉馅饼

馅饼的毒馅,陷阱

识时务者为俊杰

有形的入狱与无形的出狱

难逃一死的结局没有改变

解题

炫丽的殒落,实为炫丽与殒落。

说炫丽,两千多年前子婴的出现真正是闪亮登场,默默无闻几十年,一走上舞台就是王,相当于天上掉下来个王位,砸头上了。

说殒落,是他那个王也就当了一个半月就投降当俘虏了,并最终死于非命。

本来当俘虏也不意味着穷途末路,还是有机会再度炫丽的,可突然落到了权力强人项羽手里,只好殒落了,横死了。

秦王子婴生命中的最后五个月,难道不像是在坐过山车?峰巅谷底来回几度,最终摔死在谷底不算,还几乎被历史淡忘了。因为子婴其人的身世及其出场后关联之历史脉络较为重要,菜九始终不能忘怀。就着鸿门宴事件曹无伤提到的子婴相关线索,简单钩沉这段历史往事。

引子

秦王子婴从登上历史舞台,到最后的惨遭屠戮,首尾只有五个月,实则可能不足四月,不可谓不短暂。但这四五个月时间,历史的迭宕起伏,令人眼花缭乱。套用司马迁形容秦楚之际动荡剧烈的“五年之间号令三嬗”,可用“五月之间号令五嬗(秦二世、赵高、子婴、刘邦、项羽)”来形容事关子婴的关中权力交替,其场景也真正是目不暇接,惊心动魄。子婴在这个风云变幻中位置居中,不仅仅是承上启下,而且其承载的历史事件决定了历史的走向,所以子婴有非常重要的地位,是历史焦点,不过是个长期被漠视的焦点。尤其是在历史记载相对丰富的情况下,不知何故,秦王子婴竟然硬生生地淡出了历史的视野,可能连个配角的地位都没有。菜九实在看不下去了,因为汉明帝与班固着重讨论过子婴,就循着他们的讨论,看看子婴的作用,并揭示他们讨论中没有涉及到的隐秘。

两千年前的顶级讨论

汉明帝与班固的讨论,被后世的编辑家加载到《秦始皇本纪》之末,司马迁没有想到他过世百年后,其巨著居然又会有新的膨胀。虽然这个百年后的场景荒诞不经地记录到了司马迁的书里,我们还是要感谢这样的好事者,没有他们,这个精彩绝伦的讨论就会彻底埋没。这个讨论涉及子婴的部分如下:

子婴度次得嗣,冠玉冠,佩华绂,车黄屋,从百司谒七庙。小人乘非位,莫不恍忽失守,偷安日日。独能长念卻虑,父子作权,近取于户牖之间,竟诛猾臣,为君讨贼。高死之后,宾婚未得尽相劳,餐未及下咽,酒未及濡唇,楚兵已屠关中,真人翔霸上。素车婴组,奉其符玺以归帝者,郑伯茅旌鸾刀,严王退舍。河决不可复壅,鱼烂不可复全。贾谊、司马迁曰:“向使婴有庸主之才,仅得中佐,山东虽乱,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庙之祀,未当绝也。”秦之积衰,天下土崩瓦解。虽有周旦之材,无所复陈其巧。而以责一日之孤。误哉!俗传秦始皇起罪,恶胡亥极。得其理矣。复责小子云,秦地可全,所谓不通时变者也。纪季以酅。春秋不名。吾读《秦纪》,至于子婴车裂赵高,未尝不健其决怜其志。婴死生之义备矣。

这场两千年前的讨论由不同意贾谊、司马迁对子婴的评判而引发,因没有看到班固的表态,实际上只是汉明帝的独白。汉明帝对子婴是赞赏有加的,他与贾谊、司马迁唱了反调,以为子婴不得为秦社稷的覆灭负责,如果追究责任的话,也应归咎于秦始皇与秦二世。在这段讨论中,子婴无位、得位、失位的转换栩栩如生,汉明帝这个近二千年前的皇帝语言造诣如此了得,不由得令菜九佩服之至。菜九想补充的是这些大致轮廓之下的细节。

子婴其人

子婴的身份,在《史记》中也被记为秦始皇弟与二世兄子,现多从后者,真是纯属搞笑。秦始皇去世的时候不过五十岁,二世兄子,即秦始皇的孙子。

从子婴与其子共同诛杀赵高一事推算,子婴的年纪无论如何也要在三十岁以上,五十岁的人有三十岁的孙子,中国人的不认真简直令人无法可想。所以子婴的真实身份只能是秦始皇弟。秦始皇十二岁即位,则子婴的年龄下限比秦始皇小十二岁,在秦二世三年,其年纪应该大于四十岁。也正因为他是秦始皇之弟而非二世兄子,所以子婴躲过了秦二世继位后对秦始皇其他子嗣的屠杀。否则,他年纪比秦二世还要大,又是秦始皇的后人,明显处在权力继承的顺位上,怎么逃得过呢?所以子婴肯定不是二世兄子,而是秦始皇弟。至于有说其为秦始皇弟之子,及二世兄者,也是不靠谱。前者仍然是年龄上不可能,后者除了年龄不可能以外还得加上必然是秦二世的屠杀对象。

虽然不是秦二世的屠杀对象,子婴一家在秦二世的暴虐统治下也肯定非常低调且显得平庸,所以才会被赵高毫无防范地推送到秦王的位置上。

天上真能掉馅饼

子婴度次得嗣,如同天上掉馅饼,子婴闭门家中坐,馅饼天上来,实属意外,而且是包含阴谋的意外。

因为赵高杀害秦二世之后,本来是想公然称尊的,怎奈心里有鬼,同僚不服,就从王室成员中挑出子婴作为过渡。说白了,子婴起先就是个替死鬼,估计转眼之间就会被赵高杀害。大概赵高对杀害秦二世后应该怎么做是有预谋规划的,只是得手之后,没能衔接好,才推出子婴上位,不是真的要子婴来当这个王,无非先糊弄一阵子,赵高以为只需几天时间就会摆平一切,然后让子婴挪开或者直接干掉。

补充一下汉明帝宏论中没有涉及赵高杀秦二世的内涵。当时秦王朝在关外的战场上节节败退,当朝掌权的赵高难辞其咎,在秦二世的暴虐统治下,拿赵高问斩治罪是个可能性非常现实的前景。赵高肯定不想坐以待毙,正好楚将沛公进攻到武关之下派员来与秦朝当政联系,专程就是奔赵高去了,赵高与刘邦使者拉上头后,赵高就有了挟敌自重以应对秦二世死后的朝廷局面的选项。《秦始皇本纪》称刘邦发起联络在破武关之后,误。应从《高祖本纪》,是破武关之前发起联络。如果破了武关,就入关了。入关之后,一切都构不成障碍,刘邦也就没有必要联络赵高了。

馅饼的毒馅,陷阱

沛公刘邦跟赵高联络的意图是什么?史料中没有丝毫痕迹,但不影响我们推测。因为当时的情况明摆着,刘邦急于进关,其发起联络无非是要减少阻力,可能会开出空头支票允诺赵高,不仅不治其罪,反而与其探讨关中势力范围划分的前景。如果刘邦什么甜头也不给,也就没有必要发起联络了。刘邦的联络让赵高看到了退路与前景,这也是他当时走投无路的出路。刘赵联络的这个内容,通过子婴与其子探讨诛杀赵高的密谋中交代了——我闻赵高乃与楚约,灭秦宗室而王关中。这个记载表明,赵高接受了刘邦的意向,并且提出了具体内容。在此前提下,让子婴为王是个急就章,什么手续都没有办,所以子婴甫一为王即被赵高安排斋戒五日以为缓兵之计。而原本就知道赵高没安好心的子婴大概就在这五天里面想清楚了一些后手。因为赵高自己欲为王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子婴就是个替代性过渡人物。那么斋戒过后,子婴的死期也就到了。所以汉明帝夸奖子婴“独能长念卻虑,父子作权,近取于户牖之间,竟诛猾臣,为君讨贼”的行为,实际上也是子婴为自己争取到了活命机会的举措。从赵高杀秦二世到子婴杀赵高这个阶段,关中之地是赵高掌握,在二世朝中,虽然赵高大权在握,毕竟还只是权势熏天,还不算关中的统治者。杀了秦二世虚立了子婴,赵高才是关中的无冕之王,不过也就短短几天,就被子婴用计杀掉。赵高是关中统治时间最短的统治者。

说点题外话。如果赵高诛杀子婴,刘邦杀到咸阳真的会与他平分关中吗?菜九以为不会,刘邦此前发动联络,无非是想减少进军的阻力,如果赵高配合,最多饶他不死,再给划个小区域给他,平分,休想。在与赵高接洽的使者返回之前,刘邦的人马已经攻克武关,进攻阻力既消,那么与赵高媾和就没有必要了。与刘邦使者接洽后,赵高当然要畅想一番未来,他有权利想,也想有立功表现,为自己争得更多权益。杀秦二世是一个立功表现,接下来杀子婴这样的秦宗室亦是立功表现。所以子婴的揣摩绝非过虑,而正是赵高准备实施的向楚军邀功请赏行动计划,其中肯定包括子婴的项上人头。只不过在赵高死前,他和子婴还都不知道刘邦的楚军已攻破武关。

识时务者为俊杰

清除了赵高之后,子婴就直接面对刘邦的进攻了。估计子婴坐稳了王位,便得知攻克武关后的刘邦楚军在关内长驱直入,杀奔咸阳,子婴只得安排重兵把守峣关,峣关故址在西安市蓝田县城南,距秦都已经很近了。显然,子婴这是在负隅顽抗。天险武关都守不住,峣关又岂能阻挡楚军的进攻?果然,刘邦对峣关守军软硬兼施玩弄阴谋,秦都咸阳的屏障峣关很快就不成其为阻碍。史料中克武关、峣关用计的场景似乎有点纠缠不清,实际上都是描写的克峣关记录,武关怎么攻克的没有具体描写。峣关一克,秦亡就在呼吸之间了。诚如汉明帝形容的那样,“高死之后,宾婚未得尽相劳,餐未及下咽,酒未及濡唇,楚兵已屠关中,真人翔霸上”——子婴锄掉赵高,部署防御,喘息未定,刘邦大军就兵临城下了。真人翔霸上,汉明帝的这个句式真应该好好学学,不愧为吹捧自己的祖宗的最高境界,而且言下无虚——大兵压境形成的镇慑力,子婴不降又能如何呢?还不是一样没有前途。当然,不会刘邦兵临城下,子婴就投降了,肯定刘邦有政治攻势。因史料未载,只能参考刘邦攻打沛县的模式,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刘季乃书帛射城上,谓沛父老曰:“天下苦秦久矣。今父老虽为沛令守,诸侯并起,今屠沛。沛今共诛令,择子弟可立者立之,以应诸侯,则家室完。不然,父子俱屠。无为也。”

刘邦攻沛未必能得手,所以要号召百姓起来响应。而攻打秦都的情况又不一样了,因为刘邦已经是百战雄师,秦朝守备部队根本无法抗衡。秦廷也没有能与刘邦抗衡的人才,即使是白起转世,估计也非刘邦之敌,因为刘邦、项羽这样的军事天才,是上天派来灭秦的。所以刘邦如果有逼降书的话可能会说秦王朝气数已尽,罪魁祸首秦二世已亡,城守主事者及早归降,或可得到宽大处理。到底怎么讲,已经无法还原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刘邦并没有因为兵力雄厚就直接攻城,而是用统战手段成功招降对方。子婴的归降,使得秦王朝首都和平解放,避免了刀兵之灾,这是子婴的功德一件。

有形的入狱与无形的出狱

子婴的功德并不能成为他铁定的救命符,毕竟他是秦王朝反动派的代表,世世代代受尽暴秦残虐的关外人民要放过子婴不诛还是有点难度的。所以在楚军上下要杀他的呼声中,投降后的子婴真是命悬一线。应该说,刘邦部将的杀人冲动来自于关外人民的正常情感,天下苦秦久矣,现在秦的首脑落在人民手中,报仇雪恨是应有选项,要杀要刮还不是随心所欲。

刘邦的水平远远高于部下,他先以“始怀王遣我,固以能宽容。且人已服降,又杀之,不祥”为由,将子婴先行羁押保了下来。之后子婴记载到的历史就是被项羽屠灭。

但是,菜九又要说但是了,根据曹无伤向项羽传递的信息,子婴有被刘邦倚重为相的现实可能。因为刘邦最后屈服于项羽的暴力,拱让了王关中的权利,连同子婴一起移交给了项羽。问题是子婴在移交前是个什么状态?即他一直是囚犯身份呢,还是如曹无伤所说的那样被刘邦倚重为相呢?根据刘邦在鸿门宴之前的麻木不仁状态,我们不妨认为子婴不仅不是囚犯,而且是刘邦的上宾。即使还不是相,打算今后任命为相,也不可能是囚犯状态,必然是上宾。

这样的猜测有鸿门宴之前刘邦诡异表现为佐证。连曹无伤都知道项羽大军的趋近意味着一场血战在即,而刘邦什么动静也没有,直到张良将项伯引见给他,刘邦才如梦初醒,又不知所措。那么,对如此之大的危险迫近浑然不觉的刘邦在干什么呢?曹无伤传递的信息提示,刘邦可能在子婴的指导下专心于学习应付管理关中广大区域的各种事由,除此之外,难道还有更好的解释吗?

如果正视这样的时局背景,则子婴当囚犯的时候应该非常短。刘邦一旦清醒面对将要掌管如此广大区域的前景,向子婴学习的迫切性也就非常突出了。这样一合计,基本上可以肯定,子婴不是囚犯而是刘邦的座上客。

难逃一死的结局没有改变

如果不是项羽毁约,刘邦如约王关中后,子婴就可以在丞相的位子上服务于刘邦与关中人民了。只可惜项羽的强力介入,直接取缔了这一前景——势力超级强大的项羽必然要毁约,而刘邦见势不妙,仓促之间,选择了退让以求安全——在出让王关中权利的同时,将整个关中的管辖权移交给项羽。子婴一定是项羽点名要交出来的要犯,刘邦想藏匿不交估计项羽也不会答应。那么,此时的子婴无论是阶下囚还是座上宾,都会被交到项羽的手上。而隐忍了很长时间的项羽,就要大开杀戒报父祖之仇。此前刘邦坚拒了部下强烈要杀子婴以泄愤的要求,终于由项羽落实了。

事不过三,子婴在移交到项羽手上之前已经逃过两劫——被赵高虚立为秦王、向沛公投降。这次落到项羽手上,再也不会有逃出生天的奇迹了。

这里需要面对的问题是,在鸿门宴上刘邦与项羽是怎么谈子婴交接事宜的,不得而知。更想知道而无法知道的是,刘邦从鸿门宴下来又如何面对子婴——一旦交到项羽手中,一定是死路一条。如果刘邦与子婴与建立了相当的交情,如何交接,场面肯定相当难堪,两千年之下,还觉得真是个无解的难题啊。

如同樊哙鼓励刘邦脱离鸿门宴险境说“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那样,子婴在刘邦处即使是上宾,实则始终为案板上的肉的性质。如今刘邦为遵守与项羽的约定,要移交子婴,子婴自己不能选择。子婴的命运由刘邦支配时,可以肯定不死;而落到项羽手里,就必死无疑。但子婴死难之前,应该把关中情状都向刘邦交代了。所以刘邦平定三秦之后,对关中地面的控制非常有效,从来没有出什么乱子。这不仅有萧何坐镇的功劳,也少不了子婴交底的功劳。此亦为子婴值得纪念处,汉明帝没有提到,菜九作点补充。

如果说子婴的最后五个月像坐过山车,那么他最后几天的情境转换,又像极了是五个月的缩影——从座上宾沦落为囚犯并旋即被杀害。日后刘邦数落项羽十大罪状时,将杀害子婴列为第五罪。此时距子婴遇难已经过了三年了。但得天下之后,刘邦对惨死枉死且可能有教授之功的子婴没有任何纪念的表示,菜九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啊。刘邦不是不重情谊的人啊,怎么会有如此之大的疏漏呢,望有识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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