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若：阳光这么好，我就想哭一哭

离若，湖南韶山人。在《诗刊》，《星星》，《诗潮》，《诗林》，《草堂》，《绿风》等刊物发表作品。

组稿编辑：金陵倦客

诗八首

离若

美的事物都有明亮的弧线

“有时，日子发出完美而精确的光线”

读佩索阿的诗

我确信他正陷于美，和明亮的光线中

哦。那么多美的事物都在朝我不期而至——

香樟叶在午后清风中微微摆动

玉兰的灯盏就要接近月光的白

鸟的声线里似有泉水溢出来

六岁小男孩，正用麦秆吹出美丽的肥皂泡……

这只是我能描述出来的美的一部分

不能描述的是

你正从身后环过来

揽过我腰肢的手也有好看的弧线

寂静

鸟鸣汹涌如浪潮

一波平，一波又起

在耳窝形成涟漪，与水面波纹保持一致性

花香以颗粒状的形式触碰着感官

不可知的事物在愈来愈幽暗的光线中

越陷越深

夜往下沉

我看不见众鸟的飞离

但我感知到一种消逝正在虚无中形成

闭上眼，在安静中抵达一座教堂

仿佛正穿过一片茫茫雪原

一道窄门在黑暗中缓缓敞开

身体不能穿过的，灵魂穿过

墓园 

细雨时分

你从墓园穿过

松枝滴着雨水，落叶覆盖碑文

雀鸣响在枝桠间

潮湿的空气如哀伤折返，饱含饮泣之声

墓园阒寂

你须要抽出一截空余的自己

与虚空对坐

你须要从亡魂中穿过

清空身体里的罪责，怼怒，和不义

雨声越来越大

往事纷纷起身。所有的雨声一齐指向你

你是唯一醒着的虚妄之人

你并不急着离开。唯有这墓园

使你无比心安

婚姻

美智子走后

吉尔伯特长时间在什物上寻找她的遗迹

“我找到了一根长长的黑发缠在泥土里”*

气味，习惯，相互纠缠的时光

顺着那根发丝一一爬回来

你走后

我躲开你睡过的床，坐过的沙发，电脑桌，烟灰缸

躲开你的疾病和伤害

直到从抽屉里摸出你用过的手机

输入密码

以你的身份进入界面

指纹叠合时

垮掉的在手机屏幕上重新立起来

*引自吉尔伯特《婚姻》。

忆 

我站在一首诗里想你

透过诗歌的细枝末叶，一声声唤你的名字

回忆如蔷薇，开到奢靡

别离时，我闲愁般倚窗

目送你成为轻烟，或者孤雁的一部分

我还能想你么

还能像雨点亲吻树叶，星星环绕圆月一样

抱抱你

还能为你写下最后一首情诗

夜深时，向你道一声晚安么

五月的天空。雨一直在针灸大地

雨在风里一遍遍纠错

送别

我摸了摸你苍白削瘦冰凉的脸

像摸一块坍塌的冰

我抹上你一直不肯闭合的眼

像关闭你不甘消隐的一生

灵车鸣笛，鞭炮声响

你在亲人们的护送下

缓缓启程

八月烈日炎炎

我站在冰窟里，扶着我们的历历往事

仿佛亲历，你从灵车上移下来

孩子解散你寿衣上的绳子

在焚化单上签上你的名字

一只推送过无数尸骨的焚化炉

终于，把你当一颗失败的子弹

轻轻推了出去

阳光这么好，我就想哭一哭

阳光这么好

一寸寸爬到我身上

我就想哭一哭

哭一哭从病痛和苦难中突围出来的自己

哭一哭躲过子弹和屠刀的羚羊

哭一哭寒风追杀后跃上枝头的花苞

哭一哭蓝天白云，就要掉到湖水里

你坐在田埂上陪我看油菜花

没有比你更好的人

没有比今天更好的天气

我为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天气哭一哭

金灿灿的阳光和油菜花混为一谈

晃出了我的眼泪

我的眼泪这么不值钱

是不是还要替鸟鸣叫翠的山河再哭一哭

蝴蝶

从来没有悔意。即使来世只能为蝶

只能

在草叶上演绎朝生暮死的爱情

这一世，我也愿意脱去血肉，脱下骨头

脱掉

所有的青春和白发

陪你一起飞――

“蝴蝶的语言就是天空的语言。就是毁灭和重生。”

当我附在你耳边，说爱和永恒

火焰和深渊

同时在我们的翅膀上打开

令我飞扬的，

不是你注视的目光，

而是我年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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