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宣城县志》的编纂者——晚清拔贡章绶


章达鼎
纂修清光绪《宣城县志》的章绶(1827—1896),宗名显扬,字淮州,号蓬樵,清咸丰辛酉科拔贡,候选直隶州州判,同治七年(1868)朝考三等就职,钦加盐课司提举衔加二级,是晚清宣城的著名人物。
章绶系宣城狸桥镇横路章村人,为南姥章氏三十一世孙,他生于世代耕读之家。清末翰林院编修崔国因称:“其先世多绩学砥行之士,家学渊源有所自来。”章绶高祖麟书(谱名绍麟)为国学生,生四子。长子菊(鸿基)习《书经》,郡庠生,其懿行载入府、县两志;次子行(开基),习《书经》,邑附生,例授登仕郎、候选主簿;三子成基,“习《礼记》、酷嗜经史,刻苦为文,饶有国初风格,咸卜云程远,惜玉楼早赴,合邑莫不扼腕。”
章菊为章绶的曾祖父,字千叶,号芳亭,“幼读书习举子业,年十七文宗奇其才,首拔补郡博士弟子员。”其文章八百字“一时传诵士林”。“于书史无不徧览而揭要领”。“其为文闳中肆外,气息沈厚,骎骎不懈而及于古,即造次不释卷。有手抄五经四书、古文析义、笠翁诗韵等书,所作时文缮写成册者四千余篇,皆手书小楷。邑名宿先辈中若冯方莱、张涵斋、刘兰谷诸公皆引为畏友,不敢以贵倨骄。”邑志·懿行篇载其“博涉群书,九赴棘闱不售,处之澹然”。生平朴诚好义,遇贫老无依者,随时赒恤,遇岁欠尤甚。考试赠费,建桥建祠,竭力捐资。宣城翰林典簿李文渊曾为之作传,孝廉李炎煦为其墓碑题碣曰“待赠文学芳亭先生之墓”。
章菊生四子,三子美、四子笙皆为国学生。章美(恢潘)即章绶祖父,生五子。其次子浩(宏虎)生三子,章绶系次子。章浩十一岁时父逝,母施儒人治家严谨,耕读并重,对子女以养以教,“率诸儿妇勤纺绩,必五更始就榻。尝曰男勤读,女勤绩,家固当如是。”至夜深时,“每车声轧轧,时与读书声朗朗相应,村人梦寐中闻之,恒郗歔太息而叹其托业之勤有如是者。” 章浩母年高,遂命章浩二弟弃读秉家政,三弟率农事,以便章浩专志读书无内忧。章浩十六参加县试,其文获长辈治庵先生器重。“弱冠学益进,嘉庆丙子(1816)、丁丑间府县试屡冠”。补县庠,其后科岁试屡列优等。“己卯科(1819)应鹗荐,卒未售。时读书宅之西舍,衣不解带者三年。”道光乙酉(1825)以优等应选明经,卒未售。
章浩自述,“余十一而孤,母氏命之力学,越二十四始入黌宫焉。后食饩,经棘闱十一战,仍然故我”。“虽有雄心,其如命何?”遂办私塾任教,爱看山水,习堪舆术,于不得志时优游林泉,赋诗遣兴,不为他物所累。因门前有一小溪东流,故号“石湫先生”。其五言律诗为:“松间危坐处,石上笑吟声。境悟浮云幻,情钟叠岩真。鬒眉才识我,题咏不求人。那得青衿撇,如斯竟脱巾。”可见其志趣。

章绶生于道光七年(1827)。五岁时,其父章浩在横路章村南二里处之孙周坛设馆授徒,即随其父启蒙于私塾。六岁时,父应郎溪乡绅周晓山之聘至其家任教,章绶亦同往,开始学习《孝经》《论语》。祖母辛劳家务,其时叔伯辈男八人、女四人、及耕作雇工食指三十余口,可谓大家庭。八岁时祖母故,章浩回本村办私塾。道光二十二年(1842)章浩逝世,临终时遗命送章绶仍赴郎溪周家私塾继续读书,时章绶十六岁,因堂兄嘉德在此任教,故跟随之。
道光三十年(1850)经李大宗师岁试入县学,咸丰七年(1857)奉邑尊袁檄督办昆山乡八团团练,皖南道邓檄协办盐捐、抚恤当芜宣南灾黎,浙江提督军门邓廷桢以军功六品衔、候补直隶州州判保奏。同治三年甲子(1864)受知于宗师朱久香先生门下,岁考补咸丰辛酉科拔贡。同治七年戊辰(1868)与崔国因等赴京师参加朝考,历经五个月,获三等就职直隶州州判。

咸丰三年(1853)三月,太平军定都南京,两个月后即陆续攻入高淳、东坝等地。宣城亦于咸丰六年(1856)、咸丰十年(1860)、同治元年(1862)三次被太平军占领。昆山乡处南京进入皖南之要冲,又有芜申运河相通,故战略位置重要。为抵抗太平军,清廷于咸丰六年即在各乡举办团练,并发给刀枪,民间称为大刀会。章绶为昆山乡八团团练的组织者,昆山乡各大家族的族首均有参与,如:南姥章氏的章圣枝、章应甲,亳里许氏的许蓁、许培德,三宝里许氏的许惟贤,金山唐氏的唐焕章、唐让耕、唐际盛,狸桥徐氏的徐治廷,慈溪李氏的李云汉,塔山刘氏的刘大榜等。
章绶对督办团练一事多有记载。光绪九年,他为三宝里许氏宗谱所撰写的《军功六品衔太学生惟五公传》文中写道:“岁丙辰(1856),粤氛及宁郡,城陷,邑侯袁瞻卿举办通境团练,而我昆山八团练务以嘱诸公,军门郑以公为忠勤,保奏六品衔。”光绪十七年(1891),他为昝氏宗谱所撰写的《玉臣公传》中写道:“(咸丰)六年四月贼宁郡,六月窜据东坝,八月望官军击却之。而芜太诸贼时麕集黄、乌,风鹤谣传,蹙蹙靡骋。是年,邑尊袁移驻东北乡大徐村,檄四乡办民团御贼。我昆山八团为一局,在东觉寺公与焉。七年,余总八团练务,每与论时务,动中机要,有胆识。”
1856年5月,太平军占领宣城后与清军在硖石发生激战,清军大败,尸体顺水阳江而下至新河庄,时值夏初,江水倒灌,清军尸体飘浮至南漪湖西岸,宁国知府邓瀛督促乡民收殓,南姥章氏章圣枝为团练头目,捐出大章村村西三亩二分地,安葬尸体一千零七十八具,分列坟茔二十座,后立石碑两块,官方称“忠义大冢”。
昆山团练对太平军的抵抗遭到大规模的烧杀,尤以咸丰十年(1860)三月发生于獾墩头的战斗最为惨烈。《金山唐氏宗谱》中之《莲塘先生传》一文曾记道:“咸丰庚申,逆势猖獗,爰约三宝许五先生等潜晋宁郡,请大帅邓公给器械军备,以与贼决死战。”章绶为《昝氏宗谱》所写的传记中写道:“咸丰十年庚申三月二十一日,粤贼自广德陷建平、东坝,直扑金陵大营,官军溃,贼踪蔓延。我宣集团防御,闰三月,东坝贼引大股贼匪分三路力扑,我团丁拒贼于獾墩头,相持三昼夜,至二十一日黎明力竭溃散,贼四处放火焚民居……”
金山唐氏儒生唐选甲曾撰写《吊咸丰庚申阵亡殉难者文》载于家谱中,文中写道:“我唐氏四十八村,丁逾数万,于贼未至之先,族有恩荣、让耕、显哲、询起公等未雨绸缪,倡首练团,会同许惟贤、章绶诸先生潜晋宁郡,面大帅邓公,请给军装器械,以为我地藩篱。”“惟庚申之年,暮春之月,贼自江宁而广、建而东坝,渐次及我壤地。公等精诚贯日,义愤回天,率丁壮数千人与之相持于獾墩头一带”。而太平军“一路横攻,山川震动,四围伏起,草木凄悲,折翅莫能高飞,无计可以全脱,遂致我族六百七十余人身临绝地,暴骨于高山头村庄,呜呼惨矣!是盖闰三月二十一日也。此外皤皤衰老之夫,呱呱抱泣之子,贞节中馈之妇,窈窕深闺之女,或投环而自缢,或赴水以自全,或从容服毒以伤其身,或厉声骂贼而殒其命,死义如归,生还无几,同时殉难者不下万余人。”

章绶为昝氏家谱作序
连年的战火给百姓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兵燹过后,瘟疫流行,人口锐减,田地荒芜,许多地方室空无人,昔日繁荣的村落一片废墟而凄凉,可谓“道殣相望,孑遗无几,生齿之存者,十不获一,庐舍之存者,十无二三。”“白骨遍野,十室九空。”“鼠白日出洞,不畏人。”据各族谱载,三宝里许氏与亳里许氏两支原有人口过万,战后只存六百人。金山唐氏四十八村,原有人口一万四五千人,只存四百多人。《薄氏宗谱》载,清道光年间有人口千余,至咸丰年间“杀割老弱男妇,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数千改为数百,数百变为数十矣。或为饥终,或为水亡,或为冻卒,或为刃伤。”当时昆山乡的人口死亡率大大超过了宣城县死亡人口四分之三的比例。
昆山团练的各家族头领及儒生都遭到了太平军的追杀,章绶与章应甲避难芜湖荻港,以行医为生。同治元年,章绶妻王氏被杀于黄家墩,时年三十四岁;章绶弟显祖被杀于金宝圩,时年三十岁;章显祖女亦被杀于黄家墩。
同治七年(1868),章绶经朝考三等就职直隶州州判,光绪初任宣城儒学训导,其后的十几年里,他热爱公益,修文庙、建书院、纂县志、安移民,为宣城百姓做了许多有益的大事,然事迹均不见载于史志中。
光绪十一年乙酉(1885),绶公在《昆山亳里许氏宗谱序》一文中曾提及:“岁乙酉,邑中先达辈畀绶以督修黌宫之任,且将有事于邑乘之役,羁临江城者久矣。”
光绪优贡、宣城大儒之一的袁一清曾撰有《淮州先生家传》一文,袁为金宝圩坊桥苏庄人,为章绶晚学,曾亲聆其教诲,对章绶的品行学识十分尊崇:“先生今与宣之人长辞已三十余年,然宣之人无贤愚长幼,犹无不知有先生者。”
章绶热心教育文化事业,注重人材培养,对县学的规营扩建、经费核算、建筑设计等尤为精当。时县城经兵燹洗劫后,文庙仅存大殿一角,公舁材纠工,绣闼雕甍依旧制修葺一新,使文庙享祭祀事得以传承。继之建崇正书院,捐资办学,实行教育救国,积极为国家培养人材。章绶修文庙、建书院,“所任皆全邑之大工役,公帑出入动以万计。又皆聚沙成丘,先生从容募资,卒能时绌举赢。”以至“蒇事榷算,必锱铢一爽,一时舆情尤翕然” 。

光绪十四年(1888),宣城知县李应泰重修《宣城县志》,章绶时为纂修, “公吁请邑之名流硕士察舆情、采众议,殚精竭虑,几易寒暑,卒排万难,成一邑之完书。”为宣邑方志文化之赓扬和延续作出了值得肯定的创获,其功不可没。
战后大量移民迁入宣城,因利益引起了大量纠纷,甚至械斗。章绶为调解土客双方的纷争付出了极大的精力。袁一清先生在家传中写道:“先生办劝农局时,大宪制垦章,招徕屯垦,楚豫侨民麕集,鹊巢鸠占,动辄龃龉,先生平停调剂,务使土客相安。”
章绶一生十分注重地方文化的传承,大力鼓励和帮助读书人,年轻时,他教学于三宝里、亳里、昝村,各族儒生均纷纷拜其门下求学。战火之后,他目睹地方文物古迹惨遭浩劫,家谱大都烧毁,深感焦虑。光绪三年,他写道:“吾乡自庚申(1860)迄癸亥(1863)。粤贼肆害,生存者不及二三,屋青社冷,鞠为榛莽,室家之莫保,何有于谱?”

为承先启后,传承家族文化,章绶动员、帮助昆山乡各大家族重修宗谱。光绪三年,他率先主修《南姥章氏宗谱》,他不辞辛劳,艰难跋涉,内外动员,上下说合,并遍阅祖牒,格理线谱,切究派系,调解族中祠祀纷争,终于正本清源,做了许多别人无法替代的工作。同时对南姥章氏宗祠大力修缮,并增建东享堂、云礽阁、西和集所,建筑面积增加了两倍,为此深得族人的信服和爱戴。如今,他修建的南姥章氏宗祠已作为皖南风格的古建筑被批准为安徽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他主修的《章氏宗谱》被完好保存,其内容丰富,体例完备,为文化传承和交流提供了宝贵的史实资料。
同治十三年(1874),章绶为狸桥徐氏清理宗谱。光绪九年(1883)三宝里许氏第七次修谱,光绪十一年(1885)昆山亳里许氏第八次修谱,光绪十七年(1891)昝村昝氏第十次修谱,章绶均有参与。

章绶对家乡一带文物古迹的保护十分重视。光绪十四年(1888),他领头上书县衙,要求对昆山之南的古墓加以保护。为此县令范葆廉批示立禁碑,《昆山节度公禁碑记》中写道:“为出示严禁以护古墓事。据直隶州州判、拔贡生章绶、生员李云汉、贡生许蓁、增贡生唐石麟、生员薄荷、许作霖、唐焕章、监生陶承恩、耆民章积森、冯敬九称,窃治小北乡昆山一带地方枕山面湖,冈峦重迭,各处茔兆累累,且多前代名臣冢墓,如宋相国魏良臣、相国吴柔胜祖墓、宋忠臣唐泰岳墓,国朝侍读施闰章先生两代封翁墓在焉。”“近因兵燹后土客杂居,良莠不齐,挖药掘桩,摧薪犁地,糟踏不堪。”严申:“自示之后,倘有不法之徒仍敢冢墓前后左右伐荫挖药,开垦盗葬,以及纵留作践,致有损伤者,即仰各处董保、山主人等指名禀县,以凭提案从重究办,决不宽贷。”
为祭祀昆山团练阵亡团丁和殉难妇女,章绶会同生员唐焕章、李云汉、刘大榜、贡生许蓁等于光绪十四年(1888)倡建了昆山忠义总祠和节妇总祠,祠址在狸桥文昌宫附近,并将义士和节妇事迹撰文记入各族家谱,申报列入县志中。

章绶一生行实秉性,为人体道纯洁,雅量宏达,风迹显著,其生平“综览全籍,于书无所不读,天算地舆,亦无不切究,而其生平之心得,尤在音韵之学”“先生荟萃众说而得其精,尝以己意参酌诸先生之学说,推广古人假借转注之法,著书藏于其家”。惜其妻王氏生一子一女,子十岁而卒,立隍嘉庄章应甲先生子达睿,生于同治十年(1871),亦未成人,又立大四房花桥魁三公房十甲章村支良全三子达麒(更名志参)为嗣,生于光绪元年(1875),至光绪二十二年绶公逝世时尚学业未成,无法将著述托付其整理出版。光绪乙未年(1895),袁一清于崇正书院拜见章绶,“先生尝见余李学使观风试卷,大加激赏,欲以音韵学相授受,余时致力举业,未及究心,不二年而先生怛化,嗣子未能承公之学,至先生遗稿尽散佚,士林至今惋惜焉。”

横路章村北边的章绶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