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天赖​:一提起它们,就有响亮的鞭子呼啸在我的头顶

辽东天赖,满族。作品散见于《诗潮》《诗林》《四川文学》《山东文学》《飞天》《中华文学》《满族文学》等刊。入选《中国新诗日历》、《汉诗三百首》、《中国诗歌年选》(花城版)等选本及第八届“中国好诗榜”。获过一些奖。《诗歌周刊》2019年度诗人。

组稿编辑:行顺
诗十首
辽东天赖
不愿提起羊
不叫的羊在天上走
会叫的云在山上飘
这是时间也无法改变的事情
我很少提起羊
一提,它们就停止吃草
齐刷刷看向我
眼神干净得,连悲伤也没有
不悲伤是大悲伤
想来泪水都沾在草尖
被囫囵着一一吞下
我不愿提起它们
一提,黄昏就从轿顶山上沉落
一群羊就从老路上走回来
满身灰尘和苍耳
像极了那些沉默的乡亲
一提起它们,就有响亮的鞭子
呼啸在我的头顶
帮凶
猪羊一道菜。
父亲说的话总是对的。
我们几个半大孩子
听从指挥,按住四蹄
刀子顺利插入猪的脖子
拔出来一道血练
长串的嚎叫,在抽搐几下后渐无声息
半盆通红的血。
我抬眼时南山更白了
今晨雪晴,很多大人带着套子夹子猎枪
和狗,进山去
雪是他们的好帮手
会透露兔子野鸡獾子傻狍子们的踪迹
雪越多
越白,那些脚印
就越清晰,越容易追踪
并猎杀它们
怀疑
从菜市场出来
你怀疑袋里的黄瓜分量不足
但没去验证
经过俏俏服装屋
你怀疑玻璃上的臃肿人影不是自己
但没上前端详
你怀疑一切免费的事物
比如之前那个陌生人的笑容
可你还是朝他点点头
满天乌云,你怀疑要下雪
可那些黑胖家伙
后来还是慢吞吞挪到山的另一侧
刚刚我们谈了些以前的事情
现在停下话头
你侧起脸颊,若有所思的
微笑多么沉静
而我却在怀疑你所说的
那些逝去的美好
是真的发生过,还是存在于
经过发酵的想象中
幸运的树,和人
漫山遍野都是默默活着
或死去的树木
如果不知道某一棵的种类
你尽可以指认它为:树
这肯定也不算错
就像在骄顶村
不认识的人,你都可以叫他农民
若有闲暇,一个老农民
会带你到山上走走
带你辨识椴树、楸树、黄柏树......
还会告诉你哪棵
是老五的树,哪棵是二毛的树
多么幸运的树啊
拥有了具体的名字
多么幸运的人啊——仅用了一个绳套
就拴住了一棵树
甚至在死后,还牢牢控制着
那棵树的冠名权
魔方
我盯着它的时候
就看不见远方天空了
打乱后的五颜六色
着实令人痴迷
但随之又苦恼于复原的艰难
每日消磨,手指起了老茧
还是不愿放下
它和我的每一块儿
围着一个轴不停旋转
我带着我的疑问
它守着它的秘密
我们是熟悉而陌生的组合
是不断改变又几乎不变的整体
直到那天松开手
啪嚓一声,世界分外安静
我看到每个碎块的
光洁平面后边
都藏着一把被磨损的钩子
病的是时间——
你对此相当笃定
并举例论证这是个真理
比如年轻的时间,紧致丰腴
任你怎么纵情、纵酒,爱恨恣肆
一梦醒来它都会恢复弹性
而这中年的时间,弯曲
打结,你心里的沉郁皆由它而起
又因它的虚浮
拖拽着你奔向三高,让你
头昏、麻木、丧失辨别方向的能力
你认定是时间病了
你只不过是受了它的感染
唯一你暗暗承认的隐疾
是在穿梭的人群中
你再也看不清,究竟哪个人
是你自己
安检记
放下行李箱
掏出登机牌、身份证、钥匙、手机
脱去外套——
在安检门外等待时
我不止一次摸索自己
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空荡
第一位安检员目光如炬,我知道
她已明晰了关于我的一个
哲学问题的答案
她命我摘下口罩再戴上
真相闪了一闪,旋即隐藏如前
第二位安检员像一个
熟练的剪毛工
他翻转我的身体如同摆弄一头羊
我做出投降姿势,心里
却渴望他手中的工具嘀嘀响起
可从前到后,从头到脚
我都未能如愿,直到穿上外套
揣好手机、钥匙、身份证、登机牌
拎起行李箱
我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仿佛那个叫做金属探测器的东西
还欠着我几声尖叫
幸运之事
秀梅二十岁时
结婚两年了还没生育
天天熬中药
直到她的母亲看出了端倪
跑到大队卫生所,将开药的
那个赤脚医生臭骂了一顿
几十年来,我尝过
蒲公英、苦瓜、莲子、苦苣、黄连、苦丁茶
各种片剂、汤剂、冲剂以及那些
不堪的生活
却从未像其他人那样
觉得难以忍受
想来,这多亏了
呆在秀梅腹中的那段时间里
和母亲一道,我已喝过了
一肚子一肚子的苦水
一张简易折叠床
我在阳光下展开它时
听到了一阵呻吟
那么容易折叠的事物
久了,竟也不愿被打开
它的柔软部分曾经
布满了好看图案,如今蒙着灰渍
怎么擦还是留下暗痕
我试图将它放平,可它总是倾斜歪扭
想来是当年过度承重所致:
那么多夜晚
那么多梦,叹息,辗转反侧......
而它的骨架
虽已锈迹斑斑,却是不折不扣的铁
这坚硬部分,让它还保持着
当初模样,尖锐处
依旧让我的手指吃到了苦头
红色液体像是交换之物——
之前它替我沉默,现在我替它流血
乳房的疼痛隐喻
习惯于被绑缚,被困囿
像方寸之间圈养的羊
习惯于对小小的安抚,产生
快感甚至迷离的幻梦
它们有着被托举出的高耸表象
因付出乳汁的恩情一遍遍得到赞美
而暗地里又被啜吸,揉捏,撕咬
因柔软温顺,被玩弄,蹂躏
在一只只私欲的手掌中沦为工具
时间打了无数次响指
人类的故土上沉默如斯
我爱这血肉筑成的高山
痛恨铁板一样的命运
却一直不忍说出
它们卑微而隐忍的别名
令我飞扬的,
不是你注视的目光,
而是我年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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