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子岭》各章节的引子

《砂子岭》各章节的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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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     录

一：

入土为安，从古到今，是每一位老百姓的心里最大的心愿。是个人都知道，一个人死了，就要下葬，就要入土，唯有入了土，人才能够心安。逝者得其所，生者得心安。可刘天铭的家族却是从他太曾祖父，曾祖父，曾叔祖父、祖父的棺木都悬放在这些大樟树上，这同时悬起来的还有刘家人几代人的心酸与痛苦，灾难与哀伤。

 二：

当两个人一遍又一遍的说郭举人算个屁。刘家老老少少的脸上，再也掩饰不住那种要往外溢的兴奋，他们才不去管这是不是两个醉鬼说出来的话。他们更愿相信，酒醉心明，这就是刘祖岁心灵深处最想要表达出来的话。他们终于等到一个可以为他们撑腰，敢于大声对着天空说郭举人算个屁的刘家人了。也许这回刘家人扬眉吐气的日子真的要来了。

三：

刘祖岁拿起地契，看了一遍又一遍，他的心里乐开了花，他想，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挑个黄道吉日，到这块土地上，放上一挂一万响的长炮竹，然后移走界石，在响亮的炮竹声中再告诉所有田心村的人，这块地，从此就归他刘祖岁家了。要是这一切真的如刘祖岁所愿所想，那就好了。

四：   

刘天铭很清楚，在没有想出真正稳妥的办法之前，他是不会冒然出手的，哪怕土地仍是这么荒着，他也不愿意让刘家人又陷入到无穷无尽的痛苦中，眼下的刘家，早已经不是原来的刘家，不但伤不起了，而且不能伤！而郭家呢，也是一样，也同样抵挡不住时间的力量，也在时间老人的怀抱里，苟延残喘。只是刘天铭不知道，在他的背后，又有了许多双眼睛已经盯上了这块土地。

五：

刘天铭想不明白，怎么要在这里建机场。他有些发懵，又有些沮丧。怎么脚下的这片土地就被政府给瞄上了呢？哪果真的要在这里建机场，那么大樟树上的那些列祖列宗怎么办？这不是断了他们入土为安的念想吗？正这么想着，他的眼睛正好看到了离此不远处的那些大樟树，大樟树上那些乌黑发亮的棺木里面躺着的曾祖父，祖父们也正在大樟树上看着他，似乎在问他，怎么办？

六：

什么红的，蓝的，刘天铭这样的老百姓也不懂，他只想着把日子往前过，别再像前些年，你追着我打，我追着你打，打来打去了，打个不停，反而把个老百姓的日子打得个稀吧烂，冇点执气。在那些年里，老百姓有力气都无处卖，躲在家里，生怕哪颗不长眼的子弹打过来，要了命。也在那些年，遂川人都说这人的命，连只蚂蚁都不如，来来去去的部队，奔来跑去的长官，他们想掐谁，就掐谁，想捏谁，就捏谁，随便编个理由，你就是共匪，你就是赤色分子，你就是……就是没有一个人会觉得你真正是个人，再穷再苦也是条命，有七情，有六欲，有父母，有孩子，要养家，要糊口，要……

七：

在刘天铭的家里，还有这么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等到他把这四个大木箱都藏好后，他靠在牛栏的墙上，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以为没事了。却在接下来的日子，经常睡到半夜，就再也睡不着了，一想到这四个大木箱子，以及里面的枪支弹药，他就暗自叹息，觉得刘振高的心实在太大，胆也太肥，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他还会做出一些什么出格的事来，让他这个爹，帮他揩干净屁股。如能揩干净屁股也不怕，怕就怕把天捅了个大窟隆，补也补不回来了，这可怎么办？

八：

这招可真是毒呀。可明知是毒，却无处找解药，这怎么办？刘天铭还真的想不出办法来，他是做梦也没想到，这些人怎会会想出这么损的招数来对付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眼下，就算他知道这两具士兵的尸体，就是王副官派人故意丢到田心湾来的。可又有什么办法说得清楚，这两个土兵就不是田心村的人打死的。刘天铭现在觉得是割了喉咙，都无法出气。他觉得憋屈，觉得难受，他不想就这么窝窝囊囊的认输。可如果不认输，就得交出凶手，到哪去找凶手去。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传来飞机巨大的轰鸣声，沙滩上所有的人都抬头望向天空，两架日本人的飞机正从东边飞过来了。

九：

就因为刘天铭是一个老百姓，他没有能力独自去找日本人复仇，他只能够把复仇的希望寄托在国家的身上，把土地让出来，让他们去建机场，看着中国人自己的飞机也能够飞到日本人的头上，让日本人也品尝到这种刹时间失去亲人的巨大悲痛与哀伤，这也许才能够让日本人收起他们的狼子野心，用做人的思维，来衡量他们所做的那些种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十：

喊过魂后，冯仙姑给张月英喝了一碗她画过符的符水，张月英一饮而尽，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二天过去，她醒了过来，一下同原先一样，洗衣服，挑水，做饭，喂猪，种菜，下田……样样事情都干，脸上又重新有了血色，气色也比没病之前，好多了。这下，刘天铭同梅香看着好了后的张月英，不由得都暗暗的松了一口气，他们开始期盼着刘振延的回来，然后好同他们圆房结婚。这应是在这段日子以来，刘天铭的心里，最充满期待的一件事，也是他这段日子，觉得最应该抓紧的一件事。

十一：

刘振延慢慢长大，明白一些事理，懂得骑马暗蕴着男人与女人的情事。他再听有人同他说，要让骑张月英的马，她是你媳妇的时候，他就把脸偏开，很不高兴。而且，在他年少的青春梦想中，他没有一次做过与张月英在一起的梦，第一次让他梦里遗精的那个女人的脸，也不是她张月英的。在他的心里，他一直把张月英当成姐姐，而不是媳妇。长大之后，当他独自面对张月英的时候，他仍没有一点点属于男人该有的冲动与欲望，他还是更多的把张月英当姐当家人来看。

十二：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刘天铭他们推动石辗子，夯实跑道的时候，都会大喊：“兄弟们，你们躲躲呀……兄弟们啦，你们躲躲呀……”随着这样的喊声，每人都泪流满面。也就打那时候起，在这条跑道的边上，每一年都会有人前来，燃烛烧香，跪拜祭祀，他们的亲人就埋在跑道底下，他们的亲人用自己的躯体承受住，一次又一次飞机的起飞，让中美盟军的飞机从他们的身体上起飞，杀向日本日本人占领的土地。

十三：

在行船的日子里，刘振高曾不止一次渴望过有一个女人躺在身边，但每一次，他所渴望的女人，都不是他老婆的样子，而是不断变换面容的女人，这些女人都是他在江河两边所看到，那些留在他记忆里最漂亮的女人。可这些漂亮的女人，只出现在他的春梦里。而这一次，终于有一个活生生的漂亮女人，就趴在他的身下，并用两条腿勾住他腰，在他的怀里摇呀，晃呀，却不着急让他把她压住，她还在浅斟低唱。

十四：

这个晚上，吵醒刘天铭的，的确不是日本人的飞机，而是中美联队的混合编队。他们一下子从昆明方向，飞过来五十多架飞机，有P—38、P—43、P—51的战斗机，还有P—40的驱逐机和双引擎的B—25轰炸机，以及B—24中程重型轰炸机。这五十多架飞机，齐聚遂川机场，是何等的壮观。但没有人知道，这么多飞机齐聚遂川机场准备做什么，真知道的只有李学炎，同陈纳德两位将军。

十五：

“你的女朋友？”黄正裕有些不敢相信，心想，他一个美国佬，她一个中国厨娘，怎么可能相爱？一个说英语，一个讲土话，怎么沟通得了呢？可身边的这两个人的眼里却全是甜蜜，脸上都洋溢着满满的幸福。他忽然间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因为在这个天底下，唯有爱情是不需要过多的语言的，只要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彼此的心就能走到一起。他不由得捶了丹尼尔一拳，做出一个“OK”的手势 。然后扭身走了，他感觉到有张月英在丹尼尔的身边，比有他在身边更好，丹尼尔的伤也一定会好得很快。

十六：

 不远处，日本日本人丢下的炸弹，正像焰火一样划亮了整个天空。可这个晚上，齐玉凤却没有等到她心爱的爱德华，在以后的很多个晚上，齐玉凤也没有等到她所爱着的爱德华，她不知道爱德华，已经出事了。就在他们约好的那一天，爱德华接到空袭上海龙华日军空军基地的命令，他驾驶着的P51野马式战斗机从遂川起飞，他的飞机上不仅装着许多炸弹，还有好多传单，这些传单上写着：“所有的日本日本人和汉奸们，最好立即投降，你们的末日已经来临，难道你们还不知道吗？这是最后一个为你们赎罪的机会了——美国陆军航空队。”

十七：

 在拆城墙那天，刘天铭去了，他拿着一把铁钎子，站在城墙上，一铁钎一铁钎的拆起来，这些城砖又宽又厚，每一块还带着工匠的字款。看着这么漂亮的城墙，都要拆了，许多遂川人都禁不住哭了，他们都在说把城墙拆了，我们倒要看看你杨县长还拆我们遂川什么？难不成要把我们遂川的“龙泉八景”都给拆了，给毁了？龙泉八景都没了，遂川还是那个原来的遂川吗？

十八：

 同样是哑弹，却帮了刘天铭的大忙，他一张嘴提砍树移棺的树，刘家没一个反对的，他们也害怕越来越勤的日本人，哪天丢下的炸弹，把老祖宗们在大樟树的棺木，烧得像老肖的家一样烟飞灰灭，哪就连后悔都晚了。但在移往哪里，却争执不休，都没有一个两全的办法，都知道这两年这日本人的飞机，就像逛菜市场一样天天来，哪块土地也不安生，不是炸个洞，就是炸个窿，哪天炸弹不长眼，把刚入土的坟给掀翻了，那还了得？可见，眼下的遂川，就没有一片让人安生的土地，更别说入土为安了。

十九：

 每每听到这样的话，刘天铭心里就掀起一阵阵波澜，他又想到自己在霁云山上看到的场景。那些迷惑日本人飞机的柴火，竟然被人为的燃烧起一个箭头，而箭头直指着的就是机场的方向。这分明不是在迷惑日本人，而是在给日本人的飞机通风报信，引路前往。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他害怕想着想着就想到刘振高的身上，在他的心里，他仍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刘振高做的。他仍在找各种理由试着说服自己，要相信刘振高不是这种出卖祖宗，出卖国家的人。

二十：

 走在回家的路上，张月英忽然间觉得这世上的事，真是太奇妙了，梅香说过要把自己当女儿嫁了，眼下还真的就要当女儿给嫁了。但当她站在刘天铭的面前，却还是不知道怎么来开这个口，她脸憋得通红，手指扯着衣角绕，绕来绕去，绕得刘天铭都烦了，问她，你到底有什么事呀，你说出来啦。她才吞吞吐吐的说出丹尼尔要上门来提亲的这件事。刘天铭懵了，他觉得思维有些短路，一时还转不过来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一直文文静静的张月英，怎么会这么大胆，同一个美国佬好上了。

二十一：

 刘天铭着手让人在灵棚前后左右都贴上了红对联，红喜字，一切都按婚礼的一套程序来办，不节省任何一个环节。这时候，八名吹鼓手奏响了成亲的喜曲，张月英身着红喜衫，捧着丹尼尔的遗像，遗像框上披上了红布，在像片中，丹尼尔穿着一身笔挺的空军员服装，英气逼人，他正用双坚定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张月英，张月英也看着他。她在告诉自己，不能够哭，坚决不能够哭，可眼泪却不听话的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二十二：

机场的老陆，就在这个团里，本来机场的所有工程人员都可以随同飞机一起撤退，不需要参加这场大战。老陆不走了，他对上司说，我一个军人，撤、撤、撤！从东北撤到了这井冈山下，撤得我脸上都无光了，这回老子不撤了，你让我留下来，也过过打日本人的瘾吧。上司想，这人要死，拉不住，就让老陆留了下来。还别说，老陆在阵地上，一上来就是一场恶战，老陆所在的班长死了，老陆当班长，排长死了，老陆当排长，连长死了，老陆当连长，硬是让老陆过足了一把官瘾，想自己就一机场的监工，现在竟一直当到了营长。

二十三：  

还别说，这张得全一张嘴，佐藤光一就呆了，刹时间，他内心空空荡荡，魂就被台上的张得全给勾走了。唱着唱着，张得全唱道：“来、来、来，你上前来……”一边唱，一边用一双水一样的眼神去勾他。佐藤光一竟鬼魂附体一样，随着张得全的声声召唤，凑上前去，越走越近，越来越近，眼看就快要挨到张得全的脸了。就在这时，张得全手里的那柄剑，一下子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狠狠的刺向了佐藤光一的胸口，一边刺，还在一边大声唱道：“我是霸王呀……呀……呀……”

二十四：

  在烟雾中，他又仿佛看到张月英就站在自己面前，仍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样。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为这两个人报仇血恨。吸着烟，又想到起了这些年里，张月英在这个家里，活得小心谨慎，虽他同梅香都没有亏待过她，可她仍是笑声少，愁容多。后来，刘振延不肯要她了，她更觉得生活没有了方向，人生也没有了意义，万幸之中有了丹尼尔走进她的生活，让她的心里有了阳光，有了雨露，有了多姿多彩，哪知道丹尼尔又走了。最后，唯一能期盼待的就是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孩子才刚生下来了，她……她到底是什么命呀，怎么就这么苦。这一走，丢下嗷嗷待哺的孩子可怎么办？

二十五：

刘天铭不是一个不顾全大局的人，他早看出来了，唯有让更多的人站在一起同日本人斗，才会有真正的出路，中国也才会有希望。他走上前去，紧握住郭远梁的手说：“好，我们刘家郭家一起打日本人，有再大的仇，再大的恨，也等我们打完日本人再说。”当刘天铭同郭远梁的这两双手握到一起的时，这两个家族隔了一个多世纪的手，也终于因为共同的敌人而牢牢的握在了一起，也走到了一起。这两双手松开后，郭远梁说你是大哥，你说怎么打，就怎么打。

二十六：

 第二天一早，遂川江边的沙坝里人山人海，踢脚都不开，每个人都想着送刘天铭一程。刘天铭挑脚的那帮兄弟们来了，南门口，木匠街那些店里的老板也来了，还有一些原来躲藏在家里，大门都不敢出的老百姓，也打开了家门来了。这些人，都由一开始对日本人来时的无比恐惧，变成了眼下的无比无畏，他们说，日本人要杀，就把我们遂川县一县的人全给杀了吧，反正这样的日子过得也没劲，活够了，过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