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世界】郭名高 | 隶书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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隶书十年
那一年,全国第二届隶书展开始征稿,我想凑个热闹,就选了本《好大王碑》来临。说真的,以我当时的审美取向,这绝对是个意外。就是这次意外,使我此后十年的学书历程发生了变化。当时,我在书法理论方面多少有点积累。在撰写技法和书法评论文章时,我对历代书法理论著作有过粗浅的研读,知道篆隶是不分家的。为了准备这次展览,我以《散氏盘》为日课,坚持了一段时间。大概过了三个月吧,感觉自己的笔触在纸面上的摩擦力有了很大的提升,笔头似乎能崩出石末来。我以《好大王碑》笔意创作了一张六尺对开的作品,也没在意形式制作、材质选择,就这么匆匆投了出去。这次参赛,我其实没抱多大希望。我觉得自己对隶书元素的吸收、运用较其他书体似乎要敏锐一些。因为初学此碑,我写得还不够熟练,线质跟不上,作品的感染力与那些国展精英的作品相比,要低好几个档次。孰料,就是这张字,竟然入围第二届隶书展。紧接着是全国首届篆书展,我以《散氏盘》笔意集了副对联,在墨法、形式上略作尝试,就这么入展了。
郭名高 龙藏深泉 34cm×138cm 2019
我的篆隶情结由此开始。
当时,我热衷参与各类书法竞赛,而展览有自己的审美导向和评判标准。正因如此,我的作品在墨色上更注重枯、湿、浓、淡变化;字法正欹、大小,线条粗细、曲直都玩得很卖力;在材质、形式上也有自己一些想法。我竭尽全力去追求视觉冲击力,以便博得他人瞩目。应该说,这个阶段的习作,做作的成分特别突出。
2012年,我加入了中国书法家协会。我以为自己会饱含热情地持续参与各类书法竞赛,但此后遭遇了几次展览闹剧,那份热情就淡了下去。
2013年4月,我在中国书协西部书坛研修班学习了半月,想法一下子就变了。我将精力都转到临帖和撰写隶书研究类文章上。有时候,我也会困惑,琢磨此后的书法之路该如何走下去。为此,我翻阅了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徐悲鸿、张大千等人的资料和相关著作,对他们的人生历程进行了细致的梳理,尤其是对他们的治学态度、治学方法以及他们能够成功的诸多因素进行了较为深入的分析和总结,并撰写了系列文章。这一做法,影响了我此后五年的学书方向。黄宾虹的高度使我坚信,书法应该坚持学术化道路,不为时风左右,才可能格高调雅,迥异于他人。
郭名高 张祜诗 176cm×92cm 2017
当然,书法需要技术来支撑,却又不尽然。人的心态、学养直接影响审美取向,方向错了,再努力也是白搭。
我坚持以大篆和汉碑为日课,每年选一两个碑帖作为重点,反复烙烧饼。如果说,这几年我还有一丁点儿引以为自豪的地方,那不是一天写了多少字,而是每周按时完成一篇文章,持续五载不懈怠。《心仪秦汉》和《随书法去远行》就是我这几年踩出的脚印,无论风吹雨打,它们都见证了我的成长轨迹。
说到临帖,《好大王碑》是我时常摊开来要做的功课。它的稚拙、憨朴,使我如入孩提时代,大头鼓腹,寸足蹒跚,咿呀声里触摸到了那份久违的真率和浪漫。《好大王碑》的亮点是趣味性强。但书法不是简单的结字问题,欲使其多变、富有感染力,需要在线条、墨法上下功夫。我们只看到它类同于篆籀笔法,却不明白该如何去诠释这种笔法。透过刀锋看笔法,需要一条路径来抵达。我喜欢将《石鼓文》与吴昌硕的临本对照起来参详,进而丰富笔触的多样性。
郭名高 古琴名帖七言联 69cm×69cm 2020
从表面上看,《好大王碑》在笔法上是单一的,粗细起伏不大,蚕头雁尾也少,若线质不过关,其感染力会小很多。解决线条中段的用笔问题是提高线条质量的关键。时人常以顿挫来营造行笔发力点;李瑞清则用抖笔,线条中段是一条断续的点,美其名曰“金石气”。殊不知,这样粗浅的做法已将书法引入野道。好的书法,线条之力当聚于内,不是一味按笔,误将粗壮当厚重,而是还原它的书写性,让笔锋处于一种似按又提、非提非按的动态变化中。发力点应该是隐性的、不露痕迹的自然表达。留意用笔过程中的刚柔、虚实关系。骨胜则僵,力柔则弱。刚柔是书法的骨血,是生命的律动。快且狠则刚,慢而松易柔。主笔、外框架宜刚,辅笔、短画当柔。虚实又分空间疏密、墨法枯润、线形之粗细、线性之刚柔。当然,在书写过程中,对方圆、中侧锋笔法的合理运用必然会增强书法的艺术感染力。这些表达元素,于碑刻中遗失甚多,需要相应的美学积累来填补。
郭名高 弹指拈花七言联 69cm×69cm 2020
《好大王碑》极少有突出的笔画,结体外撑,多方正,类似颜真卿的《颜家庙碑》,于章法上行列不甚分明,求绵密而得扑面而来的大气势。若以其意创作少字作品,比如写一副对联,字与字间的呼应就少,时有算子补缺的毛病。换句话说,眼里只有《好大王碑》是远远不够的。我又临习了《西狭颂》《封龙山颂》《鲜于璜碑》和《张迁碑》等。临习之际,我又加入了个人的一些想法,比如对书写性的理解,对大篆笔法的运用,甚至从汉简中提取了一些符号作为自己的表现语言。应该说,这是一个整合的过程,并非亦步亦趋地在某一碑帖的外形上精雕细凿、求全责备。
我的小字隶书并不小,与几个汉碑名品相较,字径还要大一些。起初,我临的是《肥致碑》,那种萌萌的味道吸引了我。在这个碑上,我用了四五年时间,偶尔也临一下《史晨碑》。为此,我还写了系列随笔,着重从技法上予以分析,诠释自己心目中的汉碑审美。这个过程使我慢慢意识到,《肥致碑》的意趣虽浓,格局气象还是小了些;《史晨碑》高古肃穆,字势却正了,容易写得刻板无趣。我将涉猎范围再次扩大。适逢《书法报》约稿,我便写了10余篇有关汉碑经典的临创文章。理性分析与临创结合,使我对汉碑有了全新的认识。
郭名高 修身种德五言联 138cm×23cm×2 2019
有一年,我们搞了一次联展,我将这批临创作品分成两个12条屏予以展示。当地一位老同志颇多非议,他认为,汉碑风格大异,我这样临、如此写,味道都是一个调调,没临好,不能这样写!
那么,临习碑帖究竟为了什么?人吃猪肉也要变成猪,岂不可怕!在探索的过程中,我清楚地认识到,风格的形成需要化古能用,其关键在于用笔。汉碑诸品于结体、用笔上确有不同,若以相似的笔触来诠释它们,将其置于一处,且能和谐统一,那便是整合之功。
学习篆隶需要朝上追,心仪秦汉。如此,面临的问题也很突出。因为那个时期的作品多以碑版流传下来,岁月侵蚀,书、刻大异,后人所见已非本来面目,若为之醉,代代相沿,容易拐入一个死角,千人一面也未可知。书法的价值,除了艺术感染力,更需要重视它的原创性。我们不谈创新,只讲风格。风格之形成,仰仗独立思考和探索的品质,亦步亦趋于某一名家,即便功成名就,终究也是书法史上膨胀起来的分母,没有什么意义可言。基于这方面的考虑,我在撰写《当代隶书名家解读》《当代隶书中坚批评榜》系列文章时,所选书家必须个人面目突出,且在当今书坛影响广泛。
郭名高 素壁虚窗七言联 138cm×23cm×2 2019
而当下的隶书创作却趋于雷同,这与日益丰富的书法资源产生的落差是极大的。隶书重势,忸怩作态者众;以魏碑意写隶书,刚猛狠粗,剑拔弩张之风泛滥;野俗者热,文雅者凋零;妍丽有余,高古不足;焦躁盛行,静气难觅。这是时风,是被展赛裹挟出来的集体性选择,一旦跨入这条快车道,就会受他人摆布。而要烧冷灶,则需要相应的勇气和见识。
淡出展赛之后,我的字静气了许多。由险绝趋于平正,线条厚了,气象大了。之前依赖结体欹侧以取势,线条僵死,且粗且燥;今于结字上更重视大小、纵横、正欹变化,行笔平和趋松,以润得静气,使刚柔、虚实有所兼顾。在空间分割方面,较之前有所收敛,但显然还不到位,有些矫枉过正。
郭名高 王安石诗 66cm×33cm 2017
书似看山不喜平,“平”就是缺乏对节奏的把握。它涉及字法、笔法、线形、线性、墨法、空间、快慢诸多方面。有些表现元素我有所关注;有些意识到了,分寸感还没把握好;也有一些因审美取向而有所取舍;当然,还有一部分是我已经注意到了,一时还不能心手合一,或对认识本身出现断层却浑然不知。
这两年,我思考最多的还是如何将字写得松一些,追求书写性和书卷气。在这方面,于右任先生做得甚是成功。于右任碑帖并重,其行楷尤其是楹联作品得碑之气象,融帖学之儒雅灵动,举重若轻,巧拙相生,弃雕凿之痕而生逸气,且在结字、谋篇上颇多讲究,为我的隶书实践提供了许多养分,也坚定了我的审美取向。
艺术家简介 | 郭名高
郭名高,现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河北美术学院特聘教授、墨池学院书法导师、西安市青年书协副秘书长等。其书法作品曾六次入选中国书协主办的篆书展、隶书展、青年展及商业展。在《书法报》《书法导报》《美术报》《中国书画报》《中国教育报》《西安晚报》《教师报》《陕西日报》等报刊发表书法理论文章及散文 400 余篇。曾出版《郭名高书法散文选》《随书法去远行》《心仪秦汉》;策划“当代隶书名家解读”“当代隶书中坚批评榜”等大型学术活动,并撰写系列评论文章,在书坛引起广泛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