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安的“六”,读 lù是文读从古,读liù是规则音变:都不错

编者按

近日新发的新冠疫情使得安徽六安牵动人心。关于这座城市名的读音,也引发了一轮热议。在央视新闻频道、财经频道的多档新闻节目中,多位主播将六安读作Liù ān,5月15日、16日的《新闻联播》的配音也选用了这个读音。而在安徽卫视、北京卫视和山东卫视等卫视新闻节目中,主播们的读音则是Lù ān。一时间,网友议论纷纷:“六安”的“六”,到底应该读什么?

依据最新版的《现代汉语词典》,“六”确实就只有Liù这一个读音了。这样看,读Liù的主播似乎没有错,或者说至少不用担心被扣钱。但是,事情远不是这么简单。

  5月19日,国家民政部区划地名司对外回复称,《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区划简册2020》中,六安市拼音为Lu’an Shi。

本报今日重新推送音韵学专家王弘治先生的有关文章,以广读者见闻,有助于真理的辩明。

作者简介:王弘治,音韵学专家,上海师大副教授。

央视主持人郭志坚因安徽六安市的地名读音问题,遭到质疑。为此他引用词典说明“六”只有一个标准读音。现在已有相关部门和专家出面说明作为地名的六安、六合中的“六”应该读为lù,至此舆论占据了上风。但是从语言学的角度平心而论,郭志坚并不能算读错音。这其实都是语音演变惹出的不便而已。

郭志坚引据的词典上“六”只有liù一个读音,并没有把地名用字“六”作为单独的读音收入。不过在其他一些工具书,如《汉语大词典》就另立了lù的读音,注明是古国名,相传为皋陶之后,偃姓,其故都在今安徽省六安县北。不过,“六”的读音还不能因为现代辞书就此一锤定音。现代字音自何而来?是否在上古伊始“六”就有两个不同的读音呢?《汉语大词典》中“六”的两个读音都来自中古《广韵》记载的力竹切,这也就说明至少在唐宋时期,“六”的标准读音就只有一个,不管这是表示数字的“六”,还是表示地名的“六”。因此从历史来源讲,郭志坚声称“六”只有一个标准读音也不是空穴来风。那么何以在今天的汉语当中,却会有此争议呢?

时有古今,地有南北。从唐宋至今时逾千年,神州远隅各有土音,语音的演变在不同的方言里就造成了读音的差异。“六”这个字在《广韵》中是属于入声韵的。中古汉语的四声是平上去入,所谓入声韵就是带有塞音韵尾-p/-t/-k的韵母。今天的北京话中,入声早已消匿无踪。但在很多方言当中,入声却仍然存在。在六安、六合所处的江淮官话区,正是保存了入声读音的方言区域。我们可以比较一下“六”在《广韵》中的反切“力竹切”,根据反切的一般原理,反切的上字与被切字的声母一致,下字与被切字的韵母一致。在江淮官话中,“六”的韵母与“竹”的韵母是一样的,但是在北京话中那就相差甚远了,甚至声调也不相同,这就是入声消失之后,北京话入声的特殊演变的结果。

在元代的《中原音韵》里,“六”就已经归入了读iou的“尤侯”韵,而与韵母读u/iu的“鱼模”分开了。有趣的是“竹”字,在《中原音韵》中却有“尤侯”和“鱼模”两读。今天的北京话中“熟”字也有u/ou两读,正是元代遗存至今的旧迹。入声的韵尾消失以后,其韵母形式往往由于代偿作用发生剧烈的演化,像“六”“竹”“熟”都归入中古《广韵》的屋韵,与鼻音尾的东韵舒声相配,但东韵在北京话中基本都保持着ung/iung的读音不变,而屋韵的韵母元音却与之相去甚远了。这种变化不光只在屋韵中出现,其他的入声韵也大致相仿。比如与江韵舒声读ang/iang,而与之相配的觉韵,却读iau或是ue的读音(“觉”)。

既然“六”字的确只有一个标准读音,何以有的辞书又要另立一个lu4的读音呢?这就是名从主人的原则了。以“六合”为例,“六合”的“六”从语源上讲就是表示数字的“六”。因境内有六峰连绵,周隋之间改堂邑为六合。只是北京话中归入“尤侯”韵的“六”的读法与江淮当地人感觉相去甚远,况且这些地名均已沿用千年,标准语中就按照原来入声韵的读法折合成了lù的读音。这种折合入声的手段,在北京话的文读中相当常见,语言学家俞敏先生就回忆过小时候塾师往往要求用北京话去声来折合入声的读法。

“六”的读音是一个小例子,但其中蕴含的却是历史语言学的大道理。汉字的正音既应该有从俗从众的考量,也应该有正本清源的严谨。媒体影响无远不届,在涉及这些问题的时候,更需要仔细推敲为上。

本期编辑:林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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