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界（外一篇）
眼界（外一篇）
文/航坞樵夫
星期天有空刷手机，无意中刷到虚云老和尚的一段开示，关于《西游记》的，一看之下，心里有说不出的舒服，因为自己多年来的一个想法在大师的开示里得到印证，既有对自心的安定，又有对眼界的自许。
年轻时候，听到过一位前辈的评论：《西游记》是佛书、《水浒传》是道书、《三国演义》是奸书、《红楼梦》是淫书。多年以来，在几遍捧读这四大名著的过程中，总会想起这番话，有意无意在字里行间寻找佛的意蕴、道的境界、奸的计谋、淫的欲望，除了《红楼梦》里看不到一点淫的意味，其他几项似乎符合上述结论。
疑问出现在近十年，当我又一次读《西游记》的时候，看出问题来了。在读到六耳猕猴被诛这一回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西游记》不是佛书，而是一部不折不扣的官书，不仅如此，还是借着佛的外衣在谤佛。
当脑子里出现这个念头的时候，我自己也吃了一惊，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另外有一个声音在大声提醒我：“罪过！不能这样想！”然而，这个声音不能说服自己，前面那个意念固执地占了上风：“就是谤佛！如果有罪过，即使以后到了阎王面前也要和他争论！”是的，这些年来看了一些佛教经籍，凭我对佛教教义的理解，《西游记》就是披着佛的外衣在谤佛，彻头彻尾的高级黑，一般人看不清而已。
我看书有一个习惯，只看原著，从来不看书评。一部著作，经受了时间和地域的检验，成为世人眼中的名著，自有它的道理。但对于同一部著作，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和感受，这种感受，受到读者本人学历、阅历、社会层次等诸多因素的影响，可以千差万别甚至截然相反，这些都是正常的，如果看了人家的评论和感受，会产生先入为主的观念，影响自己的判断。因此，一直以来，特别对于名著，我只看原著，哪怕是文言文的也宁可一知半解，不看后人的注疏。这样一来，免不了孤陋寡闻暗中摸索，但只要有所感悟，都是自己心灵的火花。也正因为如此，对于《西游记》的这种价值观的判断，一直耿耿于怀。直到前天为止，我终于放心了：阎王爷已经不会为难我，不用和他争论了。
下面把虚云老和尚的开示抄录一下（网上复制的，没有纸质书籍，如有谬误请指正）：
世上流传的《西游记》、《目莲传》，都是清浊不分，是非颠倒，真的成假，假的成真。《目莲传》说目莲尊者，又扯到《地藏经》去，把地藏变成目莲，等等，都是胡说。
玄奘法师有《大唐西域记》，内容所说都是真实话；惟世间流传的小说《西游记》，说的全是鬼话。这部书的来由是这样的：北京白云寺白云和尚讲《道德经》，很多道士听了都做了和尚，长春观的道士就不愿意了。以后打官司，结果长春观改为长春寺，白云寺改为白云观，道士做一部《西游记》小说骂佛教。看《西游记》的人要从这观点出发，就处处都看出他的真相，最厉害的是唐僧取经回到流沙河，全部佛经都没有了，只留得南无阿弥陀佛六个字，这就把玄奘法师所翻译出来的佛经全部抹煞了。
世人相信这部假的《西游记》，而把真的《西域记》埋没了。针对《西游记》而作的一部《封神榜》，是和尚骂道士的。从这观点看他，就看出处处都是骂道士的。比如说道士修仙必有劫数，要挨刀刃。看这两部小说，如果不明白是佛道相骂的关系，便会认假为真。所以看书要明是非，辨邪正！”
再如，玄奘一行到西天取经，迦葉尊者和阿难尊者向玄奘索要钱财，完全是讽刺佛家。佛教载迦葉和阿难两位尊者是佛陀的两位重要弟子，迦葉是头陀第一，阿难是多闻第一。两位都是圣人。迦葉当时已证阿罗汉果位，阿难在佛涅槃前证三果。两位岂能贪财。
这就说到一个眼界的问题。按照百科的解释：眼界，指目力所及的范围。引申指见识的广度。这里强调了一个广度，没有谈及深度，其实从完整性来讲，我倒觉得还不如我们萧山方言“眼格”一词来得精准。是的，看书需要具备一定的眼界。眼界太窄，就只能看到表象，看不到文字以外的东西，眼格太浅，只能人云亦云，看不透纸张背后的面目。反之，隐藏在字里行间那一张张作者的面孔，就会呈现在你的面前，或狡黠、或和善、或愤怒、或调笑……看书如此，看人看事情同样如此，需要具备目力的广度和深度，才能形成自己的判断，而且是准确的判断。
眼界的形成需要多种锻炼，我认为最重要的一点是独立思考。不会思考或者懒得思考，看书再多，无非是一个两脚的书柜，活的寿命再长，到头来还是酒囊饭袋。学会独立思考，谈不上活得明白，至少比人家多一只冷眼。
下一篇是2013年写的读书笔记，现在重读，觉得还可以一看，附录于后。
悟空、六耳猕猴和宋江、方腊的命运
孙悟空本来是个妖怪，而且是一个造反派，看他自己取的外号——齐天大圣，就可知道是个不安分的主。他凭自己的本事，搅龙宫、掀地府、闹天宫，把天上地下搅得一塌糊涂，最后在如来佛祖亲自出马后，才把他拿下。拿下后还怕他思想反复，还要关禁闭，而且一关就是五百年。在这五百年里，饥餐铁汁、渴灌烊铜，让他吃尽苦头，目的只有一个：好好反思，磨掉野性，乖乖地听话，以后让你脱胎换骨得成正果，要不然就没你的好下场。五百年后，再让他遇到一位救星，亲手把他从大山下救出来，使他知恩图报。还怕他野性复发，再连哄带骗地给他套上一个金箍圈。功夫做到这等地步，悟空再有通天本领，也只有乖乖就范，不然的话随时可以收拾你。这种手段也不足为奇，套紧箍圈的做法最受胜利者的青睐，也极为常用。三国当中，赵云打下桂阳，刘备、诸葛亮仍派原来的太守赵范任太守，只不过他的儿子必须随军任职——由你儿子作人质，还怕你三心二意！
闲话带过。如来收服孙悟空，为天下妖怪树立了榜样：做妖怪就安分做妖怪，不要挑战天庭秩序。你们强占人间美女、拆散人间夫妻、吃遍人间童男童女，我都可以睁一眼闭一眼，但如若想另立朝廷，那就对不起。不信？看看孙悟空，你们自比手段如何？有了这么一个榜样，果然一片升平，再没有哪个妖怪敢自立为王，和天宫分庭抗礼。
五百年后，出来一个六耳猕猴想打擦边球。这个猕猴，本领着实高强，倒也没听说做过什么恶事。本领高了以后就有想法，要成正果。他所走的路也不像悟空那么极端——直接造反，而是想借一条看似光明的康庄大道——取经。这个想法并没错，但他忽略了一点，经不是谁想取就可以取的，想取经，还得有一个根正苗红的出身。这个没有啊，不用查三代，都知道你不是红五类。那怎么办？冒名顶替，去抢人家的身份证，至于外貌，不用人家化妆，自己变一变就可以了。
错了，错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当年孙猴子造反，之所以还让他活下来，一是为了五百年后还可以派用场，更主要的是为了给天下妖怪树立一个正面的榜样：改过自新就有出路。现在正面榜样已经有了，正缺少一个反面典型，你撞到枪口上，正好拿你开刀。而且，你还正合适，本领高强，和悟空不相上下，拿你做典型，对其他妖怪更具警示作用。于是，你的命运就被注定了：只有死！什么几千年的修功，什么美好的愿望，都化作南柯一梦！六耳猕猴，你不要怪如来不够慈悲，你的死，正好成全了他的恩威并举；你也不要怪悟空心狠手辣，它也是妖怪出身、造反起家，这样的人，最容不得人家效仿并取得成功。
和这对冤家可有一比的是宋江和方腊。
山东宋江、江南方腊、河北田虎、淮西王庆，并称“四寇”，开始是宋江最具影响力，成为朝廷的心腹之患。但宋江从严格意义上说不叫造反，因为从主观上说，只有妄图推翻朝廷、取代皇帝的行为才叫造反。梁山泊不管力量多强，声势多大，只是在地方上闹出动静，已引起朝廷的注意，从而等待朝廷来收编，最终成为朝臣。官军几次征讨，梁山泊迎头痛击并战而胜之，目的也只有一个，增加自己的本钱。拿吴用的话说：打得他做梦也怕，然后再受招安，才不敢小觑了我们。一语道破天机。有了这样的意图，就不难理解他们的行为。童贯、高俅做了梁山泊的俘虏，不但没受半点委屈，反而好酒款待、金珠打点，目的也只有一个——铺路。
朝廷其实没有从内心敬重这帮造反派，致使几次征讨失败，实在拿他们没办法，才不得已接受他们，接受以后，正好可以当作一柄杀人的刀加以利用。先是征辽，对付外敌，边境平定后，就用来对付其他造反派。实力相对较弱的田虎和王庆先被消灭，然后来对付实力雄厚的方腊。方腊的野心不可谓不大，自立朝廷，公然造反。在宋江征方腊时，估计作者也觉得有违天意，先让公孙胜退出。他的退出，不只是人数上减少一人那么简单，而代表了梁山泊内部的分化。梁山聚义，打的是“替天行道”的招牌，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合成一会之数，以前出师之时，从未让其中一人离开或死亡，就是为了保全这份天意。现在出师之前先走一人，预示着天意的眷顾已经失去，接下来损兵折将在意料之中。结果不但暗合天意，更符合朝廷的愿望：两败俱伤。朝廷让宋江打方腊，真正的目的就是周处除害，在杀死猛虎和蛟龙的同时，让周也同时死掉。只有这样，朝廷才可以永除心头之患。结果正如所料：方腊被灭、宋江受损，但这样还不够彻底，宋江本人未死。为了彻底高枕无忧，还是对他下了毒。
我认为，六耳猕猴和方腊，自从他们走上那条道路，就注定了被消灭的下场，因为他们之于朝廷，丝毫没有成为正面榜样的意义，只有做反面典型的作用。而悟空和宋江的结局，一喜一悲，也不是他们自己决定的，而是朝廷根据自己的需要给安排的。悟空在保护唐僧取经任务完成后，基本上也失去了利用的价值，但不管他以后怎么闹都是不用怕的，因为他翻不出如来的手心，你如果要闹，随时可以消灭。相反，给他一个“正果”，让他安安稳稳过幸福生活，说不定什么时候再出来一个不听话的妖怪，还可以再次利用。而宋江不同，在反贼除尽天下太平后，要担心他人心不平、私欲膨胀，而朝廷又没有把握捏他在手心，不如让他一死，彻底解决问题。更何况，这种人朝廷本来就看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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