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暑文】“个芭茅......”
有点年纪的的武汉人可能都有个口头禅:“个芭茅......”随口荡荡,脱口而出,非常习惯,习惯到他们自己毫无察觉说过这么一句话。也许言者无意,但是听着刺耳,何出此言?听我慢慢叨叨......
一
记得小时候读过的一个故事吗?讲鲁班发明锯子的。
鲁班是春秋时鲁国的巧匠。有一次他承造一座大宫殿,需用大量木材,他吩咐徒弟上山去砍伐大树。可是把斧子的刃都砍成豁口了,一天下来砍不了多少树,木料供应不上,工程进度受限制。
鲁班很着急,就决定亲自上山去看看。
山路不好走,鲁班急着赶路,手脚并用,抓树拽草攀爬前行。当他一只手拉着一根茅草时,竟然把手指头拉破了,出血了。鲁班惊奇于一根草的威力,返程时,他就拔起一棵茅草,带回家去研究。终于发现茅草的两边有许多小细齿,这些小细齿很锋利,用手指去挒,就可能划破一个口子。
这一下把鲁班提醒了,他想,一片草叶带有齿,就能挒手,如果比草更硬的木片、竹片、石片、铁片呢?他反复试验,最终发觉打成有齿的硬片,来回挒挒,可以切割木材,比用斧子砍省力气。
于是,他就和铁匠一起试制了一条带齿的铁片,铁片挒树发出“居居居居”的声音,这种工具就是锯子。拿去锯树,果然成功了。有了锯子,木料供应问题就解决了。
一片茅草叶,挒伤了鲁班爷手指,开启了这位中国史上最伟大的发明家的小宇宙,锯子的出现带来了中国木匠们行业(建造业)的划时代的飞跃。
二
我个人持认为,拉伤鲁班手指的不是茅草,而是芒草,一种比茅草粗、大、长的草。我们浠水人叫它芭茅,也有地方说是斑茅——芭茅和斑茅其实是有区别的,但那不是我今天要说的话题。今天只说芭茅这一种。
茅草一般长得低矮、短浅,而芭茅却生得高大、壮实,所以当年鲁班走山路攀爬的时候,随手抓到什么是什么,相比较而言,芭茅总比茅草要容易抓得到一些。史上鲁班,不管官方记载的还是民间传说的,他从来就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文弱书生,而是百工之祖,什么糙活儿都干过,就他那一双勤劳、利索而又充满智慧的手,一根茅草是挒不了他的,要在他手上拉出一道血口,那力道只能来自粗壮有力且有细齿的芭茅,而非茅草。
综合这两条理由,我才坚持认为,拉伤鲁班的手指的草,不是普通的茅草,而是芭茅。
芭茅根茎叶粗壮厚实,叶边缘还有细齿,所以丛生的芭茅可以阻挡猪牛羊的钻入,它们是天然的篱笆。
话题到了这里,自然就扯到本文开头那个关于武汉人的口头禅“个芭茅......”上来了。“个芭茅......”应该是“你,就是个芭茅挒的东西”的简缩形式!通俗的解释出来可以理解成三种意思:1.用种田人话来说,你就是田沟里捞出的!2.用读书人的话来说,你就是地缝里蹦出来的!3.粗俗地说,你就是个没有爷娘、不是人生人养的东西!
若是理解成前两种,倒也过得去,至少《西游记》里说孙悟空也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跟他做了同类,也算是一个精灵了!但是如果理解成第三种,就惨了,那是骂人而且连带着咒人家爹娘的意思了!
明白了吧,老一点的武汉人口头中的这一句“个芭茅......”跟广大国人口中的“TMD”、“老子”一样,大多数情况下是一种无意识的习惯性话头子,并不一定是有意的。但是即便是无意识下意识的一句话,终归是问候人家父母了,让人不舒服也就客观存在了。
窃以为,对于新一代文明的武汉人而言,能把上几代人留下来的这个口头禅克服掉,当然最好!
三
如果两个武汉人为了一句“个芭茅......”怼起来了,最无辜的就是那芭茅了。完全不关芭茅什么事,俩人却你来我往拿“芭茅”开战。我只好隔空喊一句:两位亲,你们如此肆无忌惮,有想过芭茅的感受吗?
芭茅,是一种多年生禾本科牧草,植株高大,广泛分布于亚太地区,中国长江以南丘陵地带普遍生长。我们浠水不是放牧区,芭茅根本就不是用作饲料的,而是用作柴火的。以白莲河水库为核心的水利网线建成后,浠水人将芭茅的另一种功能发挥到极致:固土护堤!白莲河东西干渠及其支渠所到之处,渠道埂子上一定会种有芭茅!
芭茅易栽易活。冬春之交,只要在越冬后的芭茅蔸子上劈出一半来移栽别处,培土施肥覆盖,一开春它就迅速萌发,茂盛生长。到夏季,一劈为二的两个芭茅蔸子又各自成长为一大丛的芭茅了。
在成人世界里,春天的芭茅嫩叶子可以做牛羊的饲料,夏季疯涨的芭茅根可以保持水土,茎叶可以做庄稼地的天然屏障,秋季之后收割掉的芭茅既是很好的灶火间柴草,它的秸秆又可以做为糊菜园子埂子时候的人工篱笆。
芭茅长长的秸秆里含有丰富的纤维,是造纸的好材料,可惜浠水造纸业不发达,没人回收芭茅秸秆。纤维丰富成就了芭茅秸秆的坚韧,所以浠水人也不全那它当柴草或者扎篱笆,还用它来搭窝棚。自留地里囤肥的茅棚,居所旁边给耕牛搭的棚子,田畈中间供人歇阴乘凉的棚子,它们都是芭茅盖的顶子。1976年全民搭建防震棚,芭茅的功劳可谓大矣。
即使唐代大诗人杜甫在成都建的草堂,我也认为是芭茅盖的。他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里写过“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公然抱茅入竹去”的句子,若是软塌塌的茅草,南村群童一路跑一路撒,恐怕还不到竹林就一路漏光了,只有硬挺挺的芭茅,才能眼见着他们抱走了,却追不上拿不回,“唇焦口燥呼不得”,多么无奈呀!
四
儿童的眼里,芭茅是另一番景象。
小时候背白居易的诗句:“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理解最深的无疑是后两句。每到冬天,放学回刘家塆,最快乐的事情就是放野火:在塆东边过水渠道的大坝上,找一个芭茅兜子,再扯几把枯草蓬在上面,划着火柴,干草引燃芭茅兜子,橙红色的火舌跳跃,蓝紫色的烟雾升腾,边上围了一圈孩子欢呼雀跃,远处可能会有大人喊上一句:不要玩火!
可是每天放学回来依然同样的节目在大坝上上演。不把刘家塆的大坝上那些越冬的芭茅兜子全部点燃一遍,整个冬天似乎就不完整了。
开春了,像一堆灰烬的芭茅兜子中间次第抽芽,很快就着了魔似的蓬勃而起!从春到夏的游戏开场了。
记得“抽茅针,打茅饼”的儿歌吗?其实在“抽茅针”的季节里,还可以抽王丝。王丝,正确的叫法应该是“芒丝”,就是芒花(芭茅)抽穗之前,它还孕育在叶膜里边的时候,那种嫩嫩的花穗,它有着比茅针厚大无比质感,是可以吃的!
抽出王丝,绕成饼状塞嘴里,或抿或吸,微甜、细嫩、清香。嘴里忙着,手里也不闲着,摘一片最宽厚的芭茅叶片,掐去叶杪子,掀起叶梗两边的绿色片状,用拇指和食指夹住,用力一甩,一支“袖箭”就从手中飞出去了!这是男孩子们除了打水漂之外的又一热门游戏。
我婆(奶奶)还会用抽穗以后的王丝柄儿扎马儿。每到夏天,从菜园子摘菜回来,我婆就会在背后山的提埂子上抽一两支细长的芭茅王丝,带回家。奶奶吩咐我坐在门槛上理豆角儿,她用带穗的王丝柄儿三下两下就折叠出一匹马的形象来,那就是我儿时不花钱的玩具,每年都会有,从来没有玩腻过。
(文中所述关于某口头禅的理论,仅代表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