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省理工博士: 我绝不要我的孩子以“学霸”为人生目标 | 翰林学院
在成为母亲之前,我是个循规蹈矩的留美博士生。每天按部就班地到实验室做科研,周末开车买菜,逛逛公园,偶尔找一群朋友到家里大吃一顿以秀秀厨艺,或者去听听高大上的讲座。沉浸在世界名校的优越感里,生活平静而美好,未来也清晰明确:做个科学工作者,一生受人尊敬,衣食无忧。
第一个孩子的降生像投进安静湖面的一块石头。这个小软香首先带来的是母爱泛滥,但很快就抛给我一个将困扰我很久的问题:该怎样教育他?
各种育儿书籍,全世界的教育理念,各个育儿公众号和论坛我都认真学习。吃喝拉撒都有讲究,早期教育更是至关重要,和孩子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不能浪费。自己学习的同时还要“改造”千里迢迢来帮忙带孩子的老人,其中的争执甚至伤害都不堪回首。
因为随着学历的提升,我的自信心和学习效率都在急剧地降低。我频繁地做着重回高考考场却什么题也不会的噩梦。看看周围的同学,总觉得自己是最差的那个。每天起床去实验室都不情愿,甚至多次产生过不再继续读博士的念头。小时候当科学家的梦想近在咫尺,可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想着能找到个不错的工作就行。
实现这一目标的途径也很明确:考高分。
我从没思考过上大学究竟是为了什么,也从未想过自己喜欢什么,只要修炼考试技能就好,其他通通是浪费时间。偏偏我又在考试上有些天赋,加上学校里分数统治一切的氛围,我一路成就感爆棚,这又激励我继续埋头苦练,终于拿到了亮闪闪的北大通关证书。
可是通关之后,没人告诉我应该做什么。从未独立思考过的我,一下子迷茫起来。
再说到选专业,更是一头雾水,除了考过的科目,其他的完全没有概念。最后就选了一个容易出国的专业,至于为什么要出国,也没想过。大学的日子,没有了努力的目标,对专业又缺乏兴趣,我和周围很多同学一样,大量的时间都在打游戏、看电影。坦白地说,大学生涯只留给了我拖延症和隐隐的挫败感。学习动力不足带来了拖延,而挫败感则来自除了考试之外的评价体系的出现,比如科研成果和社团活动。
到了毕业时节,不知道该如何做选择的我随大流来到了美国读博士。当时的我对读博士就意味着选择科研道路完全不知情。开始读博之后才发现,考试成绩几乎没有任何意义了,投身科学研究所需要的基本素质我又都没有训练过,加上在麻省理工这样的顶尖学校,周围同学全是精英,我不得不接受更严重的信心打击。
然而我想说,学霸们也是受害者。我们无疑是聪明的,但却被应试教育引入歧途。我们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修炼在社会中基本没有用处的考试技能。一整套的规定动作又早早地扼杀了我们的好奇心和独立思考的能力,更谈不上发展自己的爱好和做自己的选择。
所有有卓越成就的人,无一不热爱自己的事业,只有这种热爱,才是长久地支持他们克服各种艰难坚持下去的源动力,同时也会带给他们最真实的成就感和幸福感。
梁启超在《学问之趣味》中写道:“凡人必常常生活于趣味之中,生活才有价值。若哭丧着脸捱过几十年,那么生命便成为沙漠,要来何用?”而我最痛苦的时刻,是告诉爸妈,我不喜欢我的专业,我读不下去了,他们反问我,那你喜欢什么?我竟然什么也答不出来,这种茫然令我近乎绝望。那时,我已经年近三十。
这样的教育,远比单纯的“好好学习”更难。孩子很多关键的品质,要从年幼时就开始培养。我为此开始研究教育学和心理学,坚定了信念,学习了技巧,同时也意识到,最为有效的教育方式,永远是家长的示范。
于是,毕业后我放弃了美国的工作机会,回国,寻找自己的方向。初中时我迷过一段科幻小说,那些站在宇宙视角跨越时间长河的故事,常常让我感慨人的渺小和无力。在美国时我到过很多国家公园,天地之间的种种壮阔,最能让人忘却生活中的鸡毛蒜皮,思考人生的意义。这些年的日子和足迹让我想明白,到了短暂人生的尽头,唯一属于自己的就是经历,所以能折腾时莫犹豫;唯一能证明你来过这个世界的就是对他人的影响,所以自己的欲望从简,去做能惠及更多人的事。
在与学生们相处的每一天中,在同时教小学一年级和高三的“分裂”体验中,在看到那么多同行为了更好的教育而不断的付出中,我体会到了“做一件比自己更大的事”的使命感和价值感。I work hard,not for a better life,but for a better world。虽然工作比读博士时更辛苦,虽然牺牲了很多陪伴孩子的时间,虽然要学习大量的新知识新理论,但我乐此不疲。
我庆幸三十几岁的自己,读到“新视野号”搭载着冥王星发现者Clyde Tombaugh的骨灰与冥王星相会,还会感动落泪;我庆幸我的家人,在最初的不解和失望之后选择支持我的决定。初心仍在,有人陪伴,我会在我热爱的事业中努力前行,用有意义的人生去引导孩子们追寻幸福的未来。
背书刷题得来的碎片化知识很快被遗忘,也不知道怎么应用;最基本的科学研究方法对我来说十分陌生,需要从头学起。反观我的美国同学们,他们理科院系的学生比例远低于国内的大学,但留下的都是对科学研究有很深的热情和理解、决心成为科学家的学生。与他们之间的差距,一度让我十分自卑和痛苦。
回国之后,我关注教育领域,个人背景的原因让我特别深入了解了科学教育的现状。一方面科学似乎越来越被重视,国家颁布了全新的小学科学课程标准,STEM教育也成了课外机构低年段的新兴盈利点;另一方面,学校内的科学教育,在小学的宽松之后,初高中仍然在学科知识加刷题的轨道上,并没有太大的改变。整体上看,对于科学本质和科学素养的教育,无论在课内还是课外,都还十分欠缺。
在美国的高中阶段,学生们深入学习理化生学科之前,总要先学科学哲学,把科学是什么看清楚。在上海市民办平和学校实施的International Baccalaureate(IB)课程中,高中生也要学习一门叫Theory of knowledge(知识论)的课,研究各个学科的知识来源、方法、历史、影响。思维方式永远比具体的知识更重要,科学素养比科学知识更重要。
那么科学到底是什么呢?
科学结论是可证伪并有连续性的。可证伪性是指对一个论断,一定可以假设出来一种可观测的条件,这个条件如果不成立的话,那这个论断就是错误的。如果某个论断具备这样的性质,它就是可以用科学的方法来研究的。例如“上帝是否存在”这样的命题,在“上帝全知全能”的前提下,不管观测到什么样的情况,都可以说这是上帝的意志,那么就不存在一种条件,可以使得“上帝存在”这一命题是假的。
因此它不可证伪,就不是科学研究的范畴。连续性是指,在条件成立的前提下,科学结论在过去是对的,在将来也是对的,在中国是对的,在美国也一样。也就是说科学结论在时间和空间上是连续一致的。基于科学的这个特质,我们才能够基于科学成果建造工具、发展技术和推测未来。
科学的认知方式有三个要素:事实依据、逻辑关系、审辩性思维。
审辩性思维是独立地思考的态度。正是因为科学世界并无权威,科学工作者们各自独立思考事实是否支持理论、逻辑是否合理,有了新的事实发现,会去验证之前的理论,看看能不能推翻,看结论中有没有隐藏假设,才逐渐建立起了我们今天看到的无比宏伟的科学大厦。
对科学本质、科学特征的理解,以及对科学思维过程的掌握和运用,可以帮助孩子们解决比数理化习题宽广得多的问题,这是科学教育应该达到的重要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