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味烟火,清欢人间
亲爱的外公外婆:
见字如面。
清明刚过,新芽初生。在春雨朦胧间,我仿佛突然闻到了小时候熟悉的味道:竹笋的甘爽、鱼腥草的腥香、椿木芽的清甜、野葱的脆嫩、枞菌的鲜味……闭上眼,你们上山挖笋、择菜、烧菜、唠唠的身影竟像狂风一般席卷着我的回忆,填满了我过去整个十八年的岁月。
还记得很小时候,清明后,餐桌上总会多了几盘小菜。有时是椿木芽炒蛋,有时是凉拌鱼腥草,有时是枞菌瘦肉汤……外婆你往往会把盛菜的搪瓷碗摆在我面前;还有的时候,竟是有芋头的,这时候,外公你会告诉我这是今年最后一兜芋头了,吃完就没有了。这时候,你们就会在我耳边叨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吃不饱饭的日子。可惜,当年的我总觉得饥荒离我很远,我也并不觉得没有芋头吃是件令我难过的事情。
长大一点点,我就会跟着你们去菜地了。这菜地可是荒山啊!但在我的印象里,它永远都是生气勃勃、生机盎然的样子。这片土地里种着菜苔子,那片又是油菜花,还有那塑料大棚里藏着辣椒,这里挖出来是土豆,那里翻翻是芋头……外公你总会悄悄把大红薯、大土豆和大芋头翻出来给我看,又把它们埋回去;外婆你总会拍掉我祸害小南瓜的手,并告诉我指着小南瓜它就会长不大。再后来,你们就会在菜地周围种很多很多的向日葵。清明后的晴天里,它们总是有大大的花盘和金灿灿的花瓣。可能有时还会有四脚蛇在田埂上“横行霸道”,引来我的尖叫和你们的大笑。回家路上,你们还会顺手择把鱼腥草或是蕨菜之类的野菜,给我添顿小灶。
而从菜地回来,就是最让我牙痒痒的时光了。望着嫩的能滴出水的小菜,要是能加点蒜末,撒点小葱,炒点小菜,煨点小汤;再来二两五花肉,炒到嗞嗞冒油来下饭——这滋味,你们说做个神仙都不换!要是有芋头,外公你就会亲手削皮,连手套都不要;可我的手一摸芋头,就会奇痒无比。你们就会逗我,说我不能干,说你们从小就是徒手挖芋头、挖葛根、挖红薯、挖萝卜,有时连煮都不煮就连忙塞进嘴里,“咔嚓咔嚓”三下五除二地吞掉,生怕有人瞧见了抢去吃了。可是,那时候的我还是更喜欢当个神仙姊姊的,还有萝卜芋头什么的怎么能洗都不洗、煮都不煮就直接吃呢?
我又长大了一点点,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有了文化”,在你们面前炫耀所谓的“之乎者也”。可那是只要小灶台一收火,菜从铁锅里、高压锅里、擂钵里、蒸笼里“源源不断”地跳上小餐桌的时候,我就会乖乖闭嘴。我记得,外婆你总是麻利地布菜,跟我唠叨,说我外公考大学、考药师执照的时候每天都看书,每次都考了第一名呢;但这时候外公你却是静默的。你从不向我展示你那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不告诉我莲子清心、百合安神,更不提你那洗的发白磨边的中山装上别着的党徽,你只会把瘦肉、我爱吃的小菜夹进我碗里,把我不吃的辣椒、香料夹走。当然,香料是不能吃的,但你每次都要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细细地吮上一遍才会扔掉。清明后,要是有芋头,外公你会敲敲搪瓷碗,意思是这是今年最后一兜芋头了,吃完就没有了。
后来,我读高中了,一个月可能才能会一趟家。可神奇的是,你们总会算准日子,掐准时辰,我一到家,菜就从铁锅里、高压锅里、擂钵里、蒸笼里热气腾腾地盛上小餐桌。你们会一边听我在学校里发生的故事,一边殷勤地往我碗里夹菜。后来妈妈才告诉我,你们会因为我在灶台边相互“对骂”,急匆匆地在灶台边打火烧饭烧菜,生怕我回到家中菜还没搞好,耽误回学校的时间了;又或是怕菜做早了,凉了焉了不好吃。清明后,若是有芋头,外公你就会推到我面前,跟我说这是今年最后一兜芋头了。
可我每次是看见了的,外公你的手好瘦啊,刨芋头、削芋头留下的勒痕像一条蜈蚣一样刺目;而我是看见了的,外婆你的眼睛又看不清了,今天你都把青菜盛到碗外面了啊。还有,我现在好像知道,为什么你们是那么的瘦小;我现在好像知道,为什么芋头可以这么金贵;我现在好像知道,在“文革”后考上大学是有多不容易了;我现在好像知道,为什么那套中山装上的党徽总是一尘不染了;我现在好像知道……
再长大,我考上大学,要到外地去读书了,你们纵使是万般不舍也无可奈何。但无论我何时坐火车从学校回家,灶台的烟火味儿从未散去。若是清明后,有芋头,外公你就会推到我面前,自言自语道这是今年最后一兜芋头,又说我好久好久都没有跟你去菜地挖芋头了。
……
回忆长卷,聚拢来是有味的烟火,展开来是清欢的人间。
过去的十八年里,在昏暗的灶台前,你们为我热乎每一餐有味烟火。
接下来的岁月,无论长短,于山河锦绣国泰民安时,请让我陪伴着你们品味所爱的柴米油盐清欢人间。
你们的外甥女:蒋璧如
2021年4月5日
来源:红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