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恨的栅栏 ‖ 窦小四

            可 恨 的 栅 栏

                   文:窦小四 | 图:来自网络

从小门进去,右手是住宅楼,左手是一片荒地,这被人们乱扔垃圾的荒地里,一年四季长满了各色野花。

在上班来回的路上,在夜晚散步的时分里,我时常端立在栅栏前,或者像个小孩一样趴在栅栏上,手扶着冰冷的铁栏杆,看那些一年四季里不断盛放的各种花朵。

有紫花地丁,有牵牛花,有沿阶草,有白蜡,有藿香蓟,有福禄考,还有点地梅和各种爬藤。

这几天开放的,是小雏菊,它们一大丛一大丛地盛放在地势的坑坑洼洼里,开放在清晨沐雨的微风里,金灿灿的,它们的恬淡而金贵的颜色,碧绿而簇拥着金黄色花朵的神态安和的叶子,都令我欢喜无比,我多么想走进前去,用我的手轻轻地摸一下它们啊,再闻一闻它们清香的气味,它们的美丽和安静,让我的心怦怦跳,我发誓,如果能让我靠近,我绝不会伤害它们。

可是,我够不着它们,因为在我,或者说我的喜爱和它们之间,无情地竖立着一道冰冷而坚硬的可恨的栅栏。

这栅栏,这冰冷而坚硬的可恨的栅栏,让我想起我的一个朋友。

在她结婚的前日,她的父亲含着泪告诫她:“女儿啊,去了别人家,别人说方的是圆的,你就说是圆的,别人说圆的是方的你就说是方的,可千万别为了说真话,而和人家意见相悖,你的心会受到伤害的。”

或许有人会说,这位父亲多虑了吧,可是,后来事实证明,这位父亲是智慧的。

我朋友给我说:“明明我二十五岁,我老公二十六岁,我大姑姐二十八岁,可我婆婆铁青着脸,非要说我二十六岁,她儿子二十四岁,而她女儿二十五岁,一副我是老女人,而她女儿是小女孩,而她儿子是小男孩的样子,指使我干着干那,指着我的脸说,谁让你年龄最大呢?”

我理解她的痛苦,因为我也遭遇过同样的痛苦。有一次,先生问我说:“今天吃什么饭?”

我说:“吃铺盖面吧,我来做。”家婆听了立刻怒目圆睁,对着儿子硬邦邦磕出一句:“看就把死椽谝下了还,这是世上还有个铺盖面……”。

一瞬间,我无言以对,我是个读书人,只有沉默,难堪和委屈掩盖了我的心。

可是,很多年以后,我释然了,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后来,我就如同我劝导我自己一样地劝导我的那位朋友:“人家说2+2=7,那就等于7吧,没什么不可以。”

我的朋友说:“是没什么不可以,只不过是,很多婚姻,在永无休止地2+2等于7的持续不断里,在一天天变坏,变坏就变坏,也没什么不可以。”

我说:其实,有些东西,它根本不是变坏的,很有可能,它一开始就是坏的,它从根源上就是坏透了的。

疫情期间,我和我的先生,进行了一场简短而深刻的谈话,我问他:“我一向温和恭顺,从来不主动说和谁挑起事端,更不要说挑衅老人,可是为什么你的母亲总是看我不顺眼,要给我这儿那儿的找茬呢?”

他说了他内心深处最真诚也最吃力的一句话,他说:“其实不是你哪儿不好,而是,她自己一生艰辛惯了,看着你一天白白胖胖的开心,还有钱花,她心里不舒服。”

“啊,那,这种情况,我要怎么样她才能心里没有气?“

他苦笑起来:“你得和她一样,每天过得很辛苦,准确地说,就是不停地干活,干体力活儿,然后,穿得破破烂烂,还没钱花。”

我倒吸一口气,原来,那句话是真的。

那句话是什么呢?

天底下的妈妈,生怕自己的孩子吃自己曾经吃过的苦,而努力疼爱孩子,供养孩子,好让她们有个最起码比自己好的生活,而天底下的婆婆,生怕自己吃过的苦儿媳妇吃不上,而想方设法地让她吃,她不吃,她就制造机会让她吃。幸好,这样的婆婆,只是一部分。

我又继续问他:“你外婆是那样贤惠温柔而善良识大体的一个人,你姐姐也很温柔,那你母亲身上这种自私的东西它是从哪儿来的呢?”

他说:“我有一个姑奶奶就是我母亲这种性格。”

果然是有渊源的,自私的基因。

今年的春晚节目《彩排》,短短几分钟阐释了一个很普通却很常见的现象——越被父母干涉的多的婚姻越不幸。

之于婚姻,父母的干涉,就是那道隔开喜爱和美丽之间的冰冷而坚硬的铁栅栏,让本来心怀美好的两个人,够不着那散发着清香和朝气的美丽而金黄的小雏菊。

我宽慰我的朋友,我也宽慰我:“其实,也没什么,毕竟没有血缘关系,不疼爱也能说得过去。”

可是,后来,我听到我的一个朋友的痛苦。

她的婚姻很好,三个人的小生活也很顺心,丈夫体贴,孩子乖巧,对方父母也从不介入,然而,她说,这一生,使她永远痛苦到无法释怀的,是她的亲生母亲。

“从小到大,我做什么都是不对的,和弟弟一起吃东西,总是我的吃相不对,要么就是多了少了,一样交学费,弟弟多少都是对的,我多了少了都成为母亲的愤怒,在那个家里,我好像就是多余的。”

“我上大学,因为学校性质的缘故,确实比普通大学多花了点钱,可是,这成为母亲一辈子的话柄,动不动我把她的钱花了,我是个她的累赘,是家庭的负担。”

“后来,弟弟顺利找到了工作,而我自己创业,很艰辛,没有房子,为了买房子,我无可奈何朝弟弟借了几万块钱,可是,没多久,母亲就朝我要钱,说弟弟生了二胎要买二套房,我想尽办法还是还不上,父亲就又说,他替我还给弟弟,这个意见母亲和弟弟也都同意了,可是,等确定我父亲把钱打给弟弟的时候,我母亲却变卦了,说你父亲的钱本来就是你弟弟的,就不算是她还的帐,要她重新还,时间还催得很紧。”

“我无可奈何,就在网上高利贷了。”朋友给我看她手机上高利贷的页面和给弟弟转账的记录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眼中了泪光,而我的心中,又何尝不是悲戚一片。

“这都是我母亲做出来的事,后来,我还算争气,自己买了两套房子,而母亲在乡下横行霸道,把村里人都得罪完了没办法再在村里待下去的时候,就说要跟着弟弟住,弟弟和弟媳妇勉强要下了,可是,吃饭总是人家吃完了她才能吃,她也愿意。然而,给弟弟带孩子,一生病,却都要我带着去看病,最过分的一次,是半夜,因为抱孩子失误,把自己胳膊弄抬不起来了,人家连夜坐高铁来了我的城市,让我带她去治,好吧,可是,刚治得能抬起来了,人家就跑去给我弟弟看孩子了。”

“后来,弟弟的孩子大了不用带了,人家不要她了,她就来我这里了,可是,不停地闹事,闲无聊,我就让帮我去看店铺,人家就闹,说他们一把年纪了,还拿他们当苦力。“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我觉得我永远无法原谅她了,那一天,就是高利贷后的一天,我不知道为什么咳了一口血,她看到了,立刻惊呼,哎呀,你可不能死,你死了,让我在这XX城里怎么住得下去。“

“我在外面奔波一天,回去,人家又吵又闹,说把他们饿死了,我不管他们。“

我说:“你父亲不是有退休工资吗?可以自己出去买一碗面吃啊。“

“舍不得买着吃面,一分钱都舍不得,都要攒着留给儿子,一天到晚把我闹上吃上,年复一年。“

“人老了可怜,我不管嘛,她把我生下了,好不好的养大了,我管嘛,心里不爱管不说,永无宁日。“

我能感受到她的痛苦,这份来自于血缘亲情撕裂的最最剧烈的疼痛,因为那是她生身母亲。

之于她,她的母亲,就是阻碍她奔向美好生活的那道冰冷而坚硬的可恨的栅栏。

这个案例很容易会被归结到“重男轻女”上去,可是,其实不是。

我有个亲戚,家里两个男孩,他是弟弟,他说:“有好吃的,永远是哥哥的,地里的玉米秆没背,粪没压,永远是我。哥哥每次回家,母亲总是笑脸相迎,嘘寒问暖,我每次回家,等待我的,永远是活计,不管多么饿,多么冷,你永远是先把活儿干完了再说。有好东西都是哥哥的,她病了需要照顾,需要大笔大笔花钱的时候,就是我的责任。”

他的婚姻也好,孩子也很好,就是母亲,让他感受不到母爱。

大文豪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大抵相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那,造成这种种不幸的因素是什么呢?

就是那如同隔开我和那一丛丛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着青春气息和丰富生命力的金黄的小雏菊的那一道冰冷而坚硬的铁栅栏一样的东西,这个东西叫什么呢?叫“恶劣的心“。

这让我想起贾平凹先生在他的《废都》里说过的一句话:“无论我们睡在哪里,我们都是睡在夜里。”

而这夜,很有可能是人性之恶的夜。

其实,有时候,当我在那道铁栏杆旁边站得很久的时候,当我对那些紫花地丁,牵牛花,沿阶草,白蜡,藿香蓟,福禄考,点地梅和各种爬藤的喜爱无法控制的时候,我抬头看看,我左右看看,这道冰冷而坚硬的铁栅栏其实并不高,我其实是可以翻过去的。

可是,我不翻。

我的性别,我的姓氏,我的人格,我的教养和我的品德不允许我翻。

那道阻碍我们走向美好和幸福的冰冷而坚硬的可恨的栅栏,就让它自己杵立在那儿吧。

有一个小故事讲得很好,说有一个女孩子给路边一个乞讨的人给了十块钱,她朋友劝告她说,让她以后别给了,说那个人其实没到那个地步,只是一个骗子而已,那个女孩子说了一句很开悟的话,她说:“没事,他造他的孽,我修我的福,上天自有公论。”

所以,后来,我开导我的朋友:“不要记住别人的恶,善待你的母亲,把什么都忘记,只记得是她的肚腹孕育了你,这世上没有第二个,所有你才能来到这个世界上感受这一切美好的人和事,把所有的痛苦的往事和纠葛从你的心里剥离出去,好好地给她养老。”

是的,这个世界上最难走的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也许就是在别人以一颗恶劣的心给你制造无穷无尽的邪恶和漆黑里,你还能在经历了无数的泪水和内心的挣扎以后,最后,却依然选择了善良和慈悲。

就像我给一位朋友在《致清水河》的扉页上签的那句话:“常年在黑暗中行走,我们却并没有被染黑,这才是我们最大的幸运,也是我们毕生用之不尽的宝贵财富。”

作者简介:

窦小四,原名窦娟霞,甘肃天水张家川马关人,80后,现居重庆,从事教育行业。生性自由闲散,无拘束,钟爱山野乡村,偶有心绪,小结成文,视爱和文字为生命。探索爱与人性的奥秘,深困其中又淡然其外,流如水!有文学综合集《雪落在马关的村庄》和《无尽的白雪》公开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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