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评论】梦欣点评：许清泉《题自做山水盆景一首》 / 四六文摘

【点评当代好诗系列】之九

说说丙申诗坛我喜欢的几首诗（9）

诗的艺术，尺水兴波也好，片言百意也罢，强调的都是要有小中见大的艺术方法。尤其是绝句，这种传统诗词最短小精干的体裁，区区20个字、28个字，就要表达一个完整的思想内容，而且要精彩，要震撼，要有趣，要发人深思，要颠覆一个人固有的认识，要抨击一种不良的社会倾向或弊端，要引领一种全新的社会潮流或风气，要阐释一种深奥的人生哲理，要…如果不懂、不善于运用以小见大的艺术手法，就很难取得想要达到的效果。东北诗人许清泉先生是最擅长玩小中见大艺术手法的高手，其绝句写作堪称达到炉火纯青的高度，乃有当代“绝句王”之誉。笔者几年前有《当代绝句选评（1）：许清泉绝句赏识》一文可供读者参阅，这里，我们再来读其丙申诗作《题自做山水盆景一首》。其诗曰：

须弥芥子两相安，咫尺沙盘天地宽。

为得山河重塑法，先教钵水做波澜。

“须弥”是古印度神话中的名山。据佛教观念，它是诸山之王。作者这里取义其“大”。而芥子是芥菜的种子，当是喻言其微小。一个极大，一个微小，被诗人撮弄到一起。“两相安”，极言偌大一个须弥山与一粒小小的菜籽，共处一隅，居然可以各自得体。这是怎么做到的呢？原来是诗人制作盆景，将一个小小的沙盘，当成一个广阔无边的天地。这是微缩景观，使用的是如同绘画艺术“竖划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迥”的原理。这诗的前两句已将盆景制作的形体慨貌勾勒出来，读者尽可依据自己以往见到过的盆景相类把它的形貌想象出来。

后两句是绝句的灵魂，是绝句必须出彩的关键之处。制作山水盆景，本来是休闲生活的一件小事，拿它来写一首诗，你得给没有生命、没有情感的盆景赋予一种本来没有但写诗必须有的灵性、或者精神，才能让人们从已有某种寄寓的盆景中，获得某种感受、某种教益、某种奇趣。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要“盆景”充当一种角色，由作者作为导演，导出反映重大社会生活和思想主题的戏路来。于是我们看到，作者巧借“山河”的多种含义，赋予“重塑”的洪荒之力，蓄势张弓，放出冷箭----“钵水做波澜”。盆景中注入少量的水，这本来也是极为平常之事，但作者硬是从中挖掘出微言大义来。

钵水做波澜，极容易让读者联想起刘禹锡那首写瞿塘峡的竹枝词，其“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的诗句，令人一读难忘。江峡之险与人心之恶，被作者巧妙地联系到一起，催发出让人警醒的深刻感受。以瞿塘喻人心之险，命意精警，比喻巧妙，使抽象的道理具体化，是刘诗的最大特色。许清泉这里的“钵水做波澜”，既含有刘禹锡愤世嫉俗的那种深味，又别有许清泉深意浅说的一份幽默。山河重塑，那是一种翻天覆地的大变革，不经历几番阵痛，哪有新模样出来？世道如此，盆景也如此。一潭死水，哪有生气彰显出来，哪有活力迸发出来。所以，诗人将世道的原理融化为盆景的精神，却让读者从盆景的精神领会作者深藏不露的情感。假如你读完这首绝句后发出一丝爽朗的笑声，就算你读懂了。

其实，读懂也是分几个层次的。因为单就盆景制作的艺术来说，山水是一种微缩景观，有波澜的活水与绝壁耸立的山体相互映衬才能彰显盆景的灵气，是以“钵水做波澜”便是必不可少的高招。在这一层次上理解的人相信一定为数不少。而认为作者别具用心，含有以盆景影射社会的意图，从这一层面上解读的人相信也有，这会是第二个层次。更会有人认为作者的“先教钵水做波澜”是一种隐喻，含有某种期待变革的深意，这会是第三个层次。第二层次与第三层次的理解其实很接近，只是立场与看法有别而已。

一首小诗，能达到清代诗评家刘熙载所说的“一语为千万语所托命”的境界，那么，解读的分歧一定很多，越是这样，就越能证明作品的内涵极其丰富。诗的不确定性是诗的特征之一，它给读者提供了寻味的更大空间。

推荐可读的理由：诗反映生活抒发情感的场景或能力都是有限度的。诗不应该也不可能企图叙述生活的整体或情感的全部。如果有人过分强调诗的道德教益或改变社会形态的能量那是极其愚蠢可笑的。懂得小中见大的原理，摄取生活中的一个微小场景、一个细小情节，传递出一份真实的情感，传递出作者在生活中的一份有益的思考或有趣的感悟，那就够了。让读者获得一声会意的微笑总比读后感觉肉麻或无聊要有益得多。许清泉的这首绝句与前举潘泓的那首《聊天》都属于小中见大、藏味深厚的佳作。我们需要更多这种内容充实、朴实浑厚的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