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海回忆录（120）白毛女 现代戏潮（一）
文化部直属机关的整风在深入地进行着，激荡着首都文艺界的反浪费、反保守运动也推向新高潮，群众性大字报“大鸣大放”地烧向四面八方。上万条的意见中，最显著的是人力配备不当，造成人力、人才浪费，艺术团体中几十人几年没有工作或很少有工作，一年只演出十几场次的演员大有人在。管理层脱离工农兵的业务思想严重，演职员们要求他们打掉官气、暮气、骄娇之气，认真执行党的文艺为工农兵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针等。
中国京剧院全体人员的精神面貌皆为之一振，主要体现在演出的场次和挖掘整理的新剧目大大增多。
三团中，少春的嗓音经过多月休息逐新恢复，能和我、和曾三人有分有合地演出了。我除主演《黑旋风李逵》《李逵探母》等戏外，也在李少春的《闹天官》或李和曾的前边演些《黄一刀》《牛皋招亲》等折子戏，时与少春演出《野猪林》，时与和曾演出《赠绨袍》《除三害》。还共同整理了《取洛阳》《白蟒台》，于一九五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在广和场演出。
观众们尤为青睐的是《群・借・华》。剧中李少春饰诸葛亮，我饰曹操，李和曾饰演前鲁肃、后关羽。此剧已达逢贴必满之境。
一九五八年一月，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提出带动全国人民争取全面跃进。
这一年的春节，首都艺术团体面向工农兵，纷纷组成轻装演出队深入京郊、山区、工矿和部队演出。
年前，中国京剧院三团由我与李和曾赶排了一出新整理的传统剧目《伐齐东》，阳历二月十七日(大年三十)在人民剧场演出，这出戏也就是当年在科班临时为马连良先生配演伊立的《黄金台》。
正月初一即去昌平山区慰问，正月初五回京，分别在北京工人俱乐部、人民剧场、广和、长安、吉祥继续轮流公演几出排演的剧目。
春节后，全国生产大跃进的高潮已是汹涌澎湃，各行各业都在向党报喜，满大街到处锣鼓喧天，东来的、西往的，虽是不同的队伍，但人人高举红旗，高举喜报，敲锣打鼓，再加上连球炮般的鞭炮声、响彻云天的二踢脚，声声震人心弦，这景象真比前几年社会主义改造、公私合营完成报喜的时候更热闹。
首都文艺界的反浪费、反保守运动也推向高潮。文化部号召文化艺术界快马加鞭赶上去，强调在“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的方针下，贯彻群众路线，繁荣创作。
文化部召开了誓师大会。
中国京剧院的同志们同样高举红旗和各色标语，高呼革命口号，敲锣打鼓地一路游行进入会场。
中国京剧院向大会报喜的跃进计划:今年要整理改编和创作京剧剧本几百本、排出高产优质剧目，并向全国兄弟戏曲团体提出友谊挑战。
当即马连良先生代表北京京剧团热烈应战!
赵燕侠代表燕鸣京剧团表示坚决赶上去的决心。
舒绣文也代表北京人艺宣布了增演场数、创作大批剧本、精减人员的消息，来向全国兄弟话剧院挑战。
紧接着其他文化部管辖的文艺团体、文化部门、图书馆、新华书店纷纷挑战、应战…“各路文艺大军为繁荣文艺创作鼓足干动，为创作出无愧于时代的作品而摩拳擦掌，下定决心跃进、再跃进，放“大卫星”!
中国京剧院对现有的四个团做了大调整:李少春、叶盛兰、杜近芳、我，四人组为一团，李和曾、江新容、张云溪、张春华、高玉倩等组成二团，三团是李盛藻、李慧芳、李宗义、景荣庆等，四团为均是中国戏校应届新毕业的学生组成的青年团。
演员新的组合，必定产生新的剧目，这是艺术发展的必然规律!身为中国京剧院一团的我们四人及全团人员共识是同心协力，多快好省地多排新戏，放“大卫星”，才是真正能把心交给党!
决心好下，选剧目可费了大心思。
中国京剧院成立了艺委会，主任是导演阿甲，还有范钧宏、刘吉典、郑亦秋，成员是各团的主演少春、我、盛兰、近芳、和曾、云溪、春华等，开会讨论确定各团排演什么新剧目。
我们一团主要考虑的是在诸多的剧目中必须有一出能配合全国“大跃进”新形势，并使人耳目一新的戏。而且，既要快还要好，新写本子怕来不及，如有剧本框架比较成熟的、地方戏可以移植改编成京剧的、较为具备捷径条件的，适合少春、我、盛兰、近芳几位主演的剧目。大家左思右想，反复斟酌，想到了改编歌剧《白毛女》。
恰在此时，日本松山芭蕾舞团来北京，于三月十三日在天桥剧场首演舞剧《白毛女》。由于一九五六年中国京剧代表团访日的影响，他们在公演前有招待演出，给我寄来了请柬。
我看后十分激动，更增强了信心。第二天，我在团里告诉近芳:“你快去看看吧!大有借鉴之处。”近芳马上去观摩了。看后，她激动得彻夜难眠，一上班，就找到我谈观感:“日本的艺术家们可以用源于欧洲的芭蕾舞艺术的舞剧形式，完美表现了中国的这部名剧!我们京剧艺术，用唱、念、做、打的艺术手段，完全可以表演得更好!”
我、李少春、叶盛兰几位进行分析:这个故事观众喜闻乐见，深入人心。更重要的是，当时京剧现代戏极少，排出《白毛女》，贵在有新意，而且重要角色适合我们饰演。杜近芳自然是演喜儿，李少春演杨白劳，叶盛兰的大春，我的黄世仁。
我们很清楚，此剧长处虽多，风险却极大，这是要联手京剧现代戏之路!成功率仅有五成把握，明摆着，排现代戏的一系列难题将会难以想象。
如果排传统戏，只要题材好，剧本有演员发挥的余地，四位多年同台，互相间有非常默契的合作，何愁不轻车熟路地放最大的“卫星＂!
然而，大家也都非常清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放卫星就得敢闯南天门”的道理，全都很积极、很愿意共同联手，去探索京剧表演领域中如何表演现代人物这一挑战性很强的课题，哪怕一旦失败会影响自己在观众心目中的形象，单就敢于争取胜利，为党的文艺事业放颗“大卫星”的决心，就为创演成功增添了三成的把握!
就这样，我们胸有成竹地怀着对《白毛女》八成的必胜信心和期望，共同找一团支部、院领导汇报。在院领导、艺委会的支持下，剧目立即定下来实施。
我们大家先去观摩学习了歌剧《白毛女》演出。
范钧宏同志回来即开始将歌本移植改编成京剧本，写得一场，便由刘吉典谱曲、阿甲执导。演员们接本即各自琢磨如何表演自己饰演的人物，分头忙着背戏词、练唱、合排，准备下排练场。
在此同时，发扬群策群力的力量。各角色一起坐下来，首先明确排演这出戏的立足点。我们演的是京剧，要体现京剧特色，显示京剧之所长，还一定要让观众认可这叫京剧!再明确地说，这出戏要新，要吸收歌剧、电影之长来充实我们自己，不能刻歌剧的模子。既要立足于姓京，还要观众接受!
必须立足此剧姓京这个基点，互相商量你饰演的角色这点应当表现什么样的情感，如何表现;他又应当丰富些什么样的身段，互相切磋，以弥补每个人对戏理解的局限性。
为了分秒必争地抢时间，院长马少波一声令下:“先立起来看!”大家边排边改，穿插进行。尤其闻听北京燕鸣京剧团赵燕侠同志也在排《白毛女》时，真正体现了那种比、学、赶、帮、超，夜以继日、力争上游的干劲。
跃进的精神汇成共同的心声，荡漾在中国京剧院四个团五百多人的心间。无论是前院礼堂大厅的舞台上下，中院东练功棚、西练功室，还是后院练乐室、乐队休息室、各团长休息室…只要有地方，就被利用来说腔、对词。
就是中国京剧院的打印资料室也都忙得不亦乐乎!为什么?剧本丰产打不过来。到夜晚，只有穿向后院的中厅靠东侧房的灯没亮，因为那里是摆着供参观各式脸谱的展室，无法占用。
不奇怪，一团赶排《白毛女》紧张;二团赶排《智取杭州》和《智斩鲁斋郎》紧张;三团在排《五侯宴》;四团都在“抓住月亮当太阳”般地加紧排练，都紧张!
同时，超乎寻常在三月九日的报纸上先登出《白毛女》预演广告。破天荒!这一天，我们演员都还没接到剧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