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刊备选）一封无法寄出的信​|张海利（河北）

文学时代微刊·总第53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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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无法寄出的信（散文）

文/张海利（河北）

小妹你好：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四十五年过去了，不知你在天国可好？

四十五年间，我无时不在想念着你，你还是那个样子吗？圆圆的脸，黑黑的头发，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小嘴微微向上翘着，说话的声音像百灵鸟一样的婉转。

世间的人们都惧怕鬼，于是便杜撰出了钟馗捉鬼的故事，以此来抚慰一下自己那恐惧的心理；说句实话，我倒寄希望于有鬼，这样的话，你就可以托梦与我，我们兄妹俩也就可以在冥冥之中相见了。

小妹，你还记得四十四年前夏天的那一天吗？你喊叫着肚子疼，妈妈便背着你去住咱们村解放军医疗队看病，发觉你肚子里长了一个扁平状的硬东西。那天晚上，全家人为你的病而揪心。为了去北京给你看病，妈妈摸索着从衣袋里掏出了全家仅有的四元五角钱；爸爸当时正患有严重的肝炎，但他还是中止了他的治疗，想方设法为你筹集治病的钱。你知道吗？爸爸是一位复员军人，在战争年代多次立功，先后经历了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曾担任过部队文工队分队长和俱乐部主任等职，其时，咱妈妈也在部队里工作。一九五八年为了响应党和政府关于回乡参加社会主义建设的号召，爸爸和妈妈才带着我从南京回到了老家。

因为爸爸在战争年代留下了伤残，生产队繁重的体力劳动已经累垮了他，再加上在“文革”中遭受了迫害，情绪抑郁，难出心中的那口闷气，前一段时间检查出患有肝炎，而且已经三个加号了，但他没有居功自傲，没有向国家和政府伸过手和要求过什么。为了给你筹集治病的钱，他不得不四处借钱。你也知道，当时咱们家在村子里是最困难的，所以爸爸没有借到钱，他只好去了公社信用社，好说歹说贷了十元钱作为路费，到北京后才得到了姨姥姥的资助。这件事情我还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是爸爸去世十六年后的一九九零年，信用社催这笔贷款，我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小妹，你还记不记得我送爸爸和你去县城汽车站上车去北京给你治病的那一刻？你把头伸出车窗挥着小手对我说：“哥哥，你回去吧！”

汽车开动了，我目送着爸爸和你远去，耳畔一直在响着你那句话。

爸爸带着你从北京回来，我们才得知你得的是白血病。

家里没有钱医治你的病，况且在那个年代白血病更是不治之症，不像现在可以换骨髓。当时，我们别无办法，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你一步步走向死亡。这些，你都怪爸爸和妈妈吗？我希望你不要怪爸爸和妈妈。为了你，爸爸每日唉声叹气，妈妈每日更是以泪洗面。

有一天晚上，你的鼻子开始流鼻血，并且血流不止，我们把你的鼻子堵上，然而，血又从你嘴里流了出来，全家人都慌了手脚。

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爸爸竟忍不住了，他看着自己的女儿在流血，跑到院子中的一棵枣树下，像个小孩子似地哭起来，而你则坐在炕沿儿擦着自己的鼻血。

血流出来擦掉，擦掉了又流出来，被擦过的棉花团扔了一地。

妈妈拿起毛巾心疼地要为你擦鼻血，却被倔强的你用小手挡了回来。妈妈转过身去不忍心再看下去，趴在炕上“呜呜”地哭着，说：“老天爷怎么让我女儿得这种病啊？”

我看着那种场景，心如刀绞，腮边的泪珠“扑簌簌”直往下落。

秋季的一天，妈妈背着你来到了咱家的自留地。

玉米还没有成熟，妈妈把你放在了阴凉处，开始查看每一个玉米，看看有没有熟了的。你趴在玉米秸秆上，两眼直直地看着妈妈掰着玉米棒子。你病得很难受，说了句：“妈妈，咱们回家吧？”但妈妈似乎无动于衷，依然掰着玉米棒子。

或许你认为妈妈不疼爱自己的女儿，或许你认为妈妈不拿着你当回事，这你就错了。你那时候才五岁，还不完全懂事，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当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已经快断粮了，妈妈她是没有办法呀！

小妹，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天你看见来了一辆卖西瓜的大车，你跑回家对妈妈说你要吃西瓜的事？

妈妈掏着口袋，然而，仅掏出了一个五分钱的硬币，她走上前去，问卖西瓜的：“五分钱能卖给我一个西瓜吗？”

卖西瓜的看了妈妈一眼，然后“扑哧”一笑，说：“你当是我这个西瓜白给人哪？”

妈妈拉着你的小手要回家，可你在此时看见西瓜摊旁边有一块被人吃过的西瓜皮，你急忙跑过去捡起西瓜皮就啃了起来，妈妈用手打掉了那块西瓜皮，然后，抱起你往家走去。

你哭叫着要西瓜吃。

妈妈回到家后直奔鸡窝，从鸡窝里掏出了几个鸡蛋，换来了一个大西瓜，妈妈双手捧着西瓜高兴地对你说：“玉子，你吃吧？妈妈给你买来了一个大西瓜！”

我们看着你吃着西瓜，不知是喜还是悲，眼泪竟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你知道吗？就是咱们的小弟弟，那年他才三岁，妈妈连一口西瓜都没有给他吃，你说她不疼爱你吗？

还有一天，你见人家的一个孩子怀里抱着一个布娃娃，你羡慕地两眼只看着布娃娃。

妈妈问你：“玉子，你喜欢布娃娃？”

你点头又摇头。

在那个年代，家里没有钱给你买，于是你整天抱着个小枕头。无论在什么时候，即使睡觉，你怀里都抱着那个枕头。

因为生活所迫，即便你病得那样严重，妈妈还要到生产队里去干活，把照看你的事情留给了你三姐。那年我十七岁，你大姐十五岁，我们兄妹俩都得要参加劳动，挣得那每天仅有的一两角钱。你二姐十二岁正在上学，你三姐已经十岁了，她是个哑巴，妈妈自然把照看你的的事情交给了她。

中午，一家人全回来了，你那三岁的小弟弟跑到了咱们的一个亲戚家，说你死了。

那个亲戚闻听此言，急忙来到咱家，见我们全家正在吃午饭，便舒了一口气：“哎呀，快吓死我了！”

“怎么了？”妈妈问那人。

那人说：“大鹏（小弟弟）刚才跑到我家，说小玉子死了。”

你此时正坐在饭桌旁吃着饭，你笑着，说：“我哪儿死了？”

难捱的岁月就这样在我们一家人的哀痛、希冀和无奈中逝去，小妹你仅凭西药维持着生命，顽强地迎来了又一个春天。

春天充满生机，你却瘦的皮包着骨头，竟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并且头发脱落，长了一头的脓疮。

有一天，妈妈对爸爸说：“我看小玉子活不了多久了，她已经不小了，咱总不能看着她死后给她卷个席筒埋了吧？”

爸爸点了点头，出去了。

两天后，爸爸给你准备好了一口一米多长的小棺材，并在小棺材上堆满了一些杂物，怕你看见，就把它放在了院子里的天井处。不成想还是被你看见了，你睁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在妈妈怀里问道：“妈妈，那是什么？”

真不知妈妈当时竟说出了这样一句话：“玉子，那是你的家。”

你似乎明白了什么，突然你紧紧地搂着妈妈的脖子大哭起来：“妈妈，我不要，我不要，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妈妈的心碎了，她哭着赶紧把你抱进了屋。

你和妈妈在屋里互相哭着抱成了一团。

一九七四年四月十日，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那天中午，妈妈在厨房做饭，你躺在外屋炕上突然说：“妈妈，我不好受，你不要做饭了......”

妈妈和着面，一时腾不出手来，便说：“玉子，你等一下，我马上就过去。”

当妈妈来到你面前时，你已经闭上了眼睛，但你怀里依旧抱着那个布娃娃。

妈妈抱着你撕心扯肺地嚎啕着：“我的玉子，你怎么走得这样快？你怎么不跟妈妈说句话呀？”

爸爸看着女儿怀中的那个布娃娃，泣不成声地说：“我的孩子喜欢一个布娃娃，我都没有钱给她买，我，我不配当这个父亲......”

我活泼、可爱的小妹，你就这样走了，那年你才刚满六周岁。

按照咱们当地的习俗，未成年的人死后是不准埋入祖坟的，因此，我把你埋在了我们早已选择好了的渠沟边的一块空地上。

渠沟边的柳树郁郁葱葱，垂下的枝条恰似你的秀发。

你死后不久，爸爸也走了，这些你知道吗？爸爸在病床上，好多次念叨着你的名字，他说：“我就要见到小玉子了！”

妈妈悲哀地说：“你可以见到你的女儿了，可是你却抛下了我和你的一大堆儿女......”

你在那边见到爸爸了吗？爸爸他可是带着对女儿你无限思念的心情走的。

两年后，因为窘迫的生活，妈妈带着你的三个姐姐和你小弟弟改嫁了他人。

这些年家里人没有到你坟前烧过一炷香，也没有燃过一张纸钱和寒衣纸，你肯定怪我们了，但你应该知道，按照咱们当地的习俗，未成年的人死后不仅不许留坟头，更不许到坟前烧纸或祷告，否则，会给活着的人带来厄运。我想你是妈妈的好女儿，是我的好妹妹，你会原谅我们的！你说呢？

每到清明或烧纸的日子，人们手里都拿着纸钱或寒衣纸到各自亲人的坟前烧纸、祷告。对此，我曾不止一次在想：小妹你在那个阴冷的世界里没有钱花，没有衣穿，你小小的年纪，孤零零一人，又会怎么样呢？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如今，我再想找到我小妹你被埋的地方，已经很难找到确切的地方了，取代的是一片林立的厂房。

站在高处，我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已是人去物非，我的心如同有人猛然攫住了一般，既疼又在震颤，须臾间，在我的泪光里，我仿佛看见小妹你笑着向我跑了过来。

幻觉顿失，我擦拭了一下泪水，抚摸着那颗伤痛的心在想：如今，人们的生活富裕了，如果你生活在现在这个时代该多好，你不但有西瓜吃，有高档的玩具玩，还会有花裙子穿，你的病也会因骨髓相配而获新生的。我已经听说了，骨髓相配只有亲生兄弟姊妹之间才能够进行，你有这么多亲生兄弟姊妹，肯定会骨髓相配的。如果我的骨髓能够相配与你，我情愿把我的一切都献给你！

想到此，我不禁从心底里发出了一声呼唤：“小妹，你在哪里？”

迎面吹来的风“呼呼”刮着，这风声仿佛是小妹你在向我说：“哥哥，你回去吧！”

我知道这封信肯定是没有办法寄出去，但我还是用心、用泪把它写完了，我捧着信遥望青天，心里在默默祷告着：谨以此文来追忆在天国的小妹，愿你一切都好！

兄：张海利  

挥泪写于 2019年清明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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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约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张海利，男，河北省安新县人。中国散文诗作家协会会员，世界作家协会会员，《小说阅读网》签约作家。有原创文学作品在《文学时代微刊》《作家新时代》等媒体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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