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评论】 梦欣点评：张智深《故乡》

点评当代好诗系列二十

说说丙申诗坛我喜欢的几首诗（20）

诗是通过塑造意象而“立言”使之“尽意”而表达情感的。几千年延续下来，所有的有形之物（如日月山川、星云雷电、鸟兽花木）及无形之事（如喜怒哀乐、思虑忧愁、寒暑冷暖）都一无遗漏地被诗人们描绘过、刻画过、使用过。再怎么写，都有一个重复前人所用的旧意象的问题。但是，同一意象，可以用来表达不同的情感。这是因为作者可以将自己的主观情感融汇到客观的物象上，让物象沾上自己的感情色彩。从这个意义来说，诗词的创新，诗词要有时代的气息，意象不妨旧，但“立言”就要出新。“立言”新，才能营造出新气象、新意境。东北诗人张智深丙申诗作中有一首《故乡》诗，就是这种类型，可以拿来略作一番评析。先看其诗：

官街酒巷柳婆娑，疏雨飘寒梦未磨。

几度归来秋色里，新楼渐比故人多。

官街，指的是都市里的大街，也可写做天街。酒巷，就是小一点的有铺户的乡村街道。这官街、酒巷连在一起，便泛指作者故乡的大街小巷直至村庄的每一个角落。柳婆娑，是柳树迎风飘舞的样子。这首句描绘的是故乡繁荣林木茂盛的景象。次句的“疏雨飘寒”，描述的是时令气候，天气开始转凉。“梦未磨”之梦，涵义可深可浅。深者，或指伴随国家崛起而为之拼搏的远大理想，这是中华梦，小康梦。浅者，可以是个人探访故乡之行动计划，这是思乡梦，归家梦。未磨，即还没有经由实践的整合、验证理想或计划的可行性。如果按照前人的解释方式，作者这首绝句的前二句共用“官街”、“酒巷”、“柳”、“柳婆娑”，“疏雨”、“寒”、“梦”、“梦未磨”8种意象，表述三层意思：故乡一片繁荣、时节开始转变、想去触摸故乡时代变化的脉搏。后二句则用“秋色”、“新楼”、“故人”3种意象，却是表述了四层意思：后来终于回去了几次、回去通常都在秋天、发现村里的新楼房越建越多、能够见到的原先的小伙伴和认识的人剩下没几个。

那么，这些意象都是在古人的诗集里用得滚瓜烂熟了的，像“天街有雨尘还少，酒巷无风旆自摇”（明·谢晋《送韩伯承还吴》）、“交契绸缪事未磨，月窗再得共婆娑”（宋·王柏《感旧三首其二》）、“因忆今年赋春雪，风流胜事尚未磨”（明·王弘诲《九月雪中对菊适王广文送酒侑以秋雪歌次韵奉答》）、“清光门外一渠水，秋色墙头数点山”（唐·刘禹锡《秋日题窦员外崇德里新居》）、“定因夕照移堤柳，应为新楼改竹扉”（明·释今壁《送都寺旋公归雷峰》）、“行处眼前新事满，坐来门外故人稀”（宋·徐积《过故乡》），这样的诗句很多。在把这一大堆前人用过的旧意象罗列到一起的时候，能侍弄出新的意趣、新的韵味出来吗？能！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篱笆墙的影子却可以没有啦，都拆掉建成新楼房了。作者凭借巧妙地“立言”，新意就出来了。

立什么言？新楼层出不穷，故人没见到几个，“新楼渐比故人多”。诗意新在哪里呢？新在故乡的深层次变化，但作者硬是掖着不肯说出来：改革开放以后，村里的人大都外出打工去了。赚到钱的人，有的回乡盖起新楼房，有的在大城市买了商品房，全家人搬进城里去了。新楼之所以比故人多，是因为很大一部分故人流进城里，农村的许多房屋没人住，庄稼地也都不种农作物了。这些，才是作者真正想要表达的情感。既有喜悦（生活的改善）、也有忧虑（农田的荒废）。但你必须慢慢咀嚼，才品出味道来。这样的诗，意蕴十分深厚，是为可读。

推荐可读理由：明代诗评家谢榛在其《四溟诗话》中曾将韦应物“窗里人将老，门前树已秋”、白居易“树初黄叶日，人欲白头时”、司空曙“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相比较后说：“三诗同一机杼，司空为优。”什么缘故呢？原来司空曙用上了“意象叠加”的手法，客观地镜头展示给人营造了联想的空间。张智深此作也用上了这一手法，但更让此诗韵味不凡的还在于“立言”出新，点出了精彩的所在。但这精彩还有一层内衣遮掩着。好比有艺术品味的脱衣舞，不是三二下就剥个精光的，脱到最后还有一点坚决不露是用手挡住的，那才有你想象的趣味，这比直露更有迷人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