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海夜谭录》之一

1、

海默说：以前我们常说没有文化真可怕，现在看来没有文化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反正大家都差不多。反而是有文化才可怕，可能有文化还得藏着掖着，万一暴露出你的文化，就有被洗洗蒸了吃的可能。

苏子曰：《西游记》里的野蛮人不都是总想着要吃唐长老吗？很正常。

2、

跟海默闲聊能学到很多东西，我对他说过：你的优秀，其实特别招人恨！海默却说：其实不是我优秀，而是你的平庸容易给自己招来恨。奶奶的，这是实话吗？

3、

海默说：什么叫体统呢？就是价值标准，就是话语权。现在这世道是钱的体统，是权的体统，没文化什么事。我却反驳了他：现在有钱有权即有文化，所以说天下还是文化的。海默当即表扬我，确有文化自信。

4、

海默说：你们无锡人有很多优点，低调、含蓄、务实、聪慧，但是也有个缺点，有点过于小知足不求大作为，由此带来了一种风气，那就是：我不要好，你也别想好。

我说：你这话说到根上了，所以无锡人离开了本乡才成龙，待在这里的都是虫。

5、

谈到一位官员，海默评价此公：胸中燃烧着一团火，脑袋里按着一盆浆糊，干起事来那是一团糟。

苏子曰：岂止官员如此，很多玩收藏的不也如此吗？

6、

海默说：宁得罪君子也勿要得罪小人，对有些人还是要稍假以辞色，哪怕敷衍敷衍也好，免得反受其害。

苏子曰：人到中年，有限的时间精力，可不得浪费在美好的事物身上吗？

7、

海默说：宁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小人。

苏子曰：这是自然，君子十有八九混不灵，小人都在你上面，与其得罪上面不如得罪下面的。

8、

苏子说：可以青春貌美，也可以老而好看，各有各的皮囊，漂亮就是漂亮。

海默曰：也有真心难看，年轻时候摆不上台面，年份再大照样灵光不起来。

9、

海默问：鉴玉须在白天，赏玉须在夜晚，那么鉴赏玉器当在何时？

苏子曰：年来齿摇发疏、目渐昏眊，白天夜晚似已无异，唯其小睡片刻之余而心境宁帖之时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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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默说：玩得雅致，才叫清玩。现在玩玩瓷片、杂碎老普都敢自称清玩，成什么话！

苏子曰：要讲五湖四海，不要分三六九等。依我愚见，一个人玩就叫清玩，冷冷清清玩是为清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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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默说:儿童要学会跟小伙伴们玩儿，中老年人要学会跟自己个儿玩。由此，想到了周伯通，他被困桃花岛，自创双手互搏之术，就是这个道理了。

苏子曰:除了自己跟自己打打架，也可以跟文字跟玉石玩玩儿，相当于自己跟自己在说话在交流。如果人过中年还学不会独处，早晚必遭人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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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默说：怎么样才能鉴别出一块货真价实的好玉来？关键要上头，提神醒脑，睡意全无，百病全消，这便才好。

苏子曰：尊驾说的是吸毒，并非玩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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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默说：1、不会看？好好学，学到会看！2、学不会？别怨人，怪自己笨！3、时机不对？去跟父母说，早生个三四十年不全有了！4、嫌价钱贵？便宜的倒有，就怕你自己看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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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默说:这个童子可真好呀！好在哪里呢？好在他傻呀，就是“开门”，高手低手都看得明白，都知道这是个到代老东西。

苏子曰:所谓的“开门度”其实是个很狗血的概念，你就算开到门框都掉下来，可有的人还是会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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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说：我玩收藏三十多年的体会就是：器为道本，道由器传。东西不出去，技术是不可能真正传播的。

海默说：你是历史唯物主义。苏子曰，我才不管什么主义，这是实证得来的切身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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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默说：如果时代荒谬，你不仅要看得过、忍得住，还要有忘却准则的精神和加入合唱的勇气。否则，将被这个时代抛弃。

苏子曰：凡是成为潮流的东西都值得怀疑。但是，哪个时代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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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默说：这年头不入圈子没活路，圈子外的想入圈，无奈这圈口小啊，要骨头柔软才能够套进去。大家伙儿玩了圈子，显得特有文化，是谓圈子文化。

苏子曰：玉色白一点，皮色艳一点，高端大气上档次一点，这样的圈子还是十分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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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默说：难不难放在心里，不必跟旁人诉说，因为没有人真来同你来分担。但要是幸福你就该晒在脸上，幸福是别人可以来跟你分享的，尤其是幸福之余的利益，你不共享就显得特不仁义。

苏子说：尊意可一言以蔽之曰，报喜不报忧。如此，则小人群来而君子远遁，此正取乱之由也。

19、

海默来夜谈，说：现今这市场行情，老夫见猎心喜，食指动矣，准备勒紧裤带搞二次创业。

苏子曰：是你心蠢动久矣，跟市场无关吧。

20、

海默说：现在这世道，赅么什的人侪了屋里盘玩研究，勿赅么什个人侪了社会上冒充专家。伊些专家自家从来勿买勿玩，也勿晓得佗俚是哪哼学个鉴定？

我告诉他：佗俚是黄粱城里学个本领，终究也要到黄粱城里去实现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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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默说：这个行里越是口气大得没边的人，越处在行业的最下层级，真正有实力有眼力的不必虚张声势来吓唬人。这个社会有人是吃这一套，问题不是出在糊弄人的身上，而是出在吃糊弄的人身上。

苏子沉思良久，曰：我们当年哪个没有这样虚张声势、自以为是过？哪一天搞像了搞上路了就实了，搞不像就只能一直这样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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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默说：这个行业最简单直接，嘴上多说一句都是浪费，一切选择、纠缠、决定都由哗哗的银子声响来宣示。

苏子曰：如此甚好，明天我叫人拿银子去打一副大锣，话语权就稳稳就到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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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默说：这一行里有个怪现像，玩三年的志得意满，玩十三年自感纵横天下，玩三十年反倒战战兢兢。

苏子曰：许是年纪大了之故？一笑。实则水平跟入行时间未必有关系，还有玩了三十年连门朝哪边开都没弄明白的，口气豪横得跟才玩三个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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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默说：Herbert Irving所藏凤纹珮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的标注是“唐”，这也太狂放了吧。

苏子曰：西洋人也有严谨的时候，很多时候他们断代吃不准就标“宋~明”，不像我们很多行家，东西在别人手上千方百计论是“明”，一旦到了自己手就铁定说是“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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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默说，遇到一位“行家”，拿几样老普货，从历史谈到文化，又从文化谈到宇宙空间，便提醒了他一下：你的藏品要承载的东西太多，赶紧囥囥好，别一不当心摔了，连累毁灭全人类。

苏子曰：眼界窄就把一切看得重，水平低就见不得人比他高，总之这种人不仅脆弱，还记仇，以不得罪为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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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默说：很多时候，假的或许能够判断出来，真的却未必有能力确定。这算哪回事？

苏子曰：您老是贵人，知道自己懂什么，也知道自己不懂什么，至少有自知之明。这个社会上很多人，讲话做事却是没有边界的。

27、

海默说：篦机木梳是常州的好，可最好的木梳却出现在无锡。这件出土于无锡县安镇的明代金镶玉嵌宝包背木梳，深得扬之水女士赞许。

苏子曰：虽是无锡出土，焉知不是常州所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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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默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如同临水照花，你有我也有，你无我便无。人跟人的情谊，就是要经常互相照一照，譬如，每天点个赞……

我说：不过，也就点个赞了，现在的社会，人与人之间还是淡点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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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默问我为什么那么喜欢玉，我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它安静，却总能让人生出欢喜心。这个世上的生物大凡都是运用声气来取悦人，即便是文学艺术也是通过各自的专业语言在发声，唯有石头不作声响，却实实在在与人心相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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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曰：玩古这个事儿吧，可以满足人的两重心理需求，一是自我陶醉自我肯定，所谓陶冶性灵；二是挑战自我挑战未知，所谓冒险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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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默曰：踢开荣辱，蔑视生死。

苏子曰：想想而已，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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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默来夜话，说：你少年老成中年狂狷，青春读史向老从文，跳出了俗套，却落入滑稽。

苏子自嘲曰：颠颠倒倒倒倒颠，阅尽荒唐是此间。自己做个台上景，他人观我须一掀。

苏迅，江苏无锡人。长期从事文化研究，发表社科论文数十万字，获得华东地区六省一市社科联“理论研讨会优秀论文奖”、江苏省社科联“社科应用研究精品工程”优秀成果奖、“无锡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等省市社科奖项。无锡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