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游记(2017年)(第四部分之二)
(荆轲塔)
之二 荆轲塔
易水县城西侧山岗上,衬着昏黄的残阳,一座巍峨的高塔在寒风中屹立。时光流逝千年,荆轲塔仍以它的庄严面对古今来者。
荆轲击筑歌咏怀刃赴秦大概也是在这个季节。风寒驱鸟,水冷流波,大地一片寂静,唯有一曲高歌游走于云端。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荆轲咏唱的曲调,后人只能大概揣摩,估计是如寒风般苍劲,如易水般悲凉。作为光照千古的义士,怀着理想赴死的心理应该是安详的,但当怀疑自己的死可能换不来设计的结果时,他的内心怎能不泛起痛苦的波澜,怎能不歌之咏之?
荆轲肯定想过,刺杀秦王结果至少有三种可能,一是刺杀成功,强秦自此衰落,燕国度过亡国危机;二是刺杀成功,而秦国不衰,强势报复燕国,燕国处境会更加困难;三是刺杀失败,燕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在三种可能里,太子丹和荆轲不会不充分研判后两种可能所产生的严重后果。
所以荆轲悲剧的高潮不是在刺秦失败,而应该在易水离别之时,荆轲败于燕而非秦,荆轲死于燕而非秦。有时,悲剧的意义不是笑对屠戮展示超越人生存在的美学价值,而是明知不可为而犹可为并为之献身的“虚死”情怀,因为它是一道光耀世俗天地的闪电,几个拨弄人们心弦却难以发声的音符。
人们可以对荆轲行为做出各种评价,但他的“虚死”的美学价值却会永远唤起人们的共鸣,特别是在社会剧烈震荡时期。
唐朝草拟声讨武则天檄文的骆宾王来易水感慨道:“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明末抗清义士陈子龙虽曾与名媛柳如是筑红楼卿卿我我,但在反清大业上义无反顾。他的易水诗写道:“并刀昨夜匣中鸣,燕赵悲歌最不平。易水潺湲云草碧,可怜无处送荆卿。”陈子龙写荆轲,也是写自己,最后果然是携匣中鸣刀重写一曲燕赵悲歌。
看来,荆轲并没有“虚死”,他被冠以义士的名号,成为向暴力和命运挑战的精神符号,始终立于华夏文化享殿的一角而不灭。
荆轲估计没有想到,在他殒命千年之后的辽金时期,在太子丹所建的衣冠冢高丘上,耸立起瞭望燕国故地的荆轲塔。立于塔前,远处感觉的玲珑已变为令人压抑的黑色魅影,斑驳的砖雕图案依稀可辩,经历代修葺的塔身大体无损。如有魂魄,荆轲君可曾回过故地?而且仍是当下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时节?
想做好事的当地官员于近期在塔下正东不远处建了一尊荆轲石雕像。荆轲一脸书卷气,宛若电视剧里的明星,他在那里沉思,看不出他会击筑悲歌,看不出他会慷慨赴死。他是在考虑燕国的军国大事,还是在筹划燕国的城市建设?当代官员似乎要用平静和圆满来补偿荆轲,用喜剧元素填入荆轲的悲剧的旋律。
如今,荆轲塔四周已辟为公园,平展的水泥广场上的儿童乐园尽是孩童忙碌的身影,远处的易县县城正在长高和延伸,易水河也被规划在砌好的河道里。诗歌出自乱世,故现代无诗,即便是来到荆轲转身离别的地方。
(荆轲塔局部)
(作者:顾德欣,中国老教授协会战略研究中心主任,原国防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