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货的血泪史
虽然说好吃不分老幼,但是,我还是时不时为自己对吃的执着而惊叹。每次遇上一些食品,总是忍不住想买来吃,哪怕自己肚子正饱着,哪怕家里还囤积有其他食品。面对一些食品,总是迈不动腿脚,挡不住诱惑,非大块朵颐一场不可。否则像得了相思病一样朝思梦想、寝食难安,直到得到满足或对等的食品补偿才能治愈。我把这些自己情有笃钟的食物列出来,突然发现,原来吃货贪馋的背后都有一段血泪史。
它的名字叫甜脆柿,小时候在老家我们叫它甜子儿。它是水果中最便宜的一种,所以,很多小伙伴家都买得起。我家从来不买,别人家买了有时候也会给一个给我吃,因而知道它的味道甜,果肉滑润,咬起来脆而不硬,口感很好。
有一次,我和另外几个小女孩一起,见一个老人卖甜子儿,便乘其不备,各在他的框里偷了一个。同伴们得手后就跑开了,而我因为过度紧张,准备跑开时手里的甜子儿掉到老人的脚边,使老人再也没有办法装着没看见。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悲伤至极。一方面是因为偷吃败露,心里恐惧;另一方面因为到手的柿子丢了,别人有吃的我没有了。出乎意料的是,老人没有责备我,反而捡起我丢了的杮子给我,哄我不要哭。
老人的宽厚与体恤温暖了我几十年,每遇见甜子儿就忍不住要买来品味,仿佛是在对那份情意的回味。
这种食品小时候在老家叫炸角儿,大润发超市有售,我自己也会做。每年下半年,暑热渐退之后,我便常买或常做来吃。小时候,过年前后,小伙伴们很多人家里有炸果儿吃,可我家从来没有,因为食用油太金贵。我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家里的油能用来炸果儿吃,我们家却不能,我小时候常常用蚕豆、花生跟小伙伴交换炸果儿吃,炸果儿有油有盐,要用数量不小的蚕豆和花生才能换上一块来吃。
1981年的春节,农村已经实施了联产承包制,家里有足够的油吃了,我们家过年也做了炸炸果儿,而且还做很多。我心里无比欢欣,把做果儿的面条做成花,做成狗,做成猪等各种各样的形状。嫂子在灶台边炸果儿,二姐抱着侄儿在灶前烧火,我一边做着奇形异状的果儿,一边口无遮拦地说笑:炸个花吃,炸头猪吃,再炸一条狗吃......突然,油锅里的油水四溅,锅里发出一阵爆炸声,我们吓得躲避着。嫂子责怪我:看你嘴巴乱说!我们都觉得那是我的玩笑造成的,办年货出了这样的状况很不吉利。年后,正月二十三那天,我的父亲卧病一年多后,逝世了。虽然谁也没有责怪我,可我自己心里总觉得这两件事有某种联系,而且我是有责任的。
父亲生前最爱吃油炸的面食,但家里没有油。1979年联产承包制,1980年家里有足够的油了,他开始患病食道癌,什么也吃不下。每念及此,心里很是遗憾。常常在吃炸果儿时,我想,那是在把小时候自己的缺失与父亲的遗憾一起吃回来。
这种食品叫凉粉,小时候有人挑着担子卖,担子一头木架上是划成一块一块的粉,一头是有清凉剂的凉水、糖和醋。那时候五分钱一碗,卖货的人掀开盖在凉粉上的纱布,用一个铁片铲一块凉粉到一个小碗里,用铁块横切竖划若干下,再一边说一边做:倒上清凉剂,加点糖,加点醋。买的人常常要求多加点糖。顿时,白嫩的粉泡在微黄或微红的水中,凉幽幽的色调与酸甜清凉的味道一起从小碗里散发出来,让直勾勾的眼睛盯着看的孩子直流口水。
印象中直到我上了高中之后,有一次在放暑假回家途中吃过一碗凉粉,那时候已经卖到一毛钱一碗。我和母亲挑着行李从城里回家,十来里路程走的口干舌燥。路边遇上卖凉粉的人,母亲买了一碗给我吃。我呼啦呼啦吃完了,母亲笑着看着我吃,问:好吃不好吃?我说:好凉快。那时候就没有想到要给母亲喝一口,以为依她一向的做派与性格,想让她吃上一口只是徒劳。
如今,再也吃不到那样的凉粉,这让我对果冻、奶昔之类的食物青眼有加,牙齿叩着它们,亦如叩着当年的凉粉的感觉。
小时候,板栗是很稀有的食品,稀有到看见谁吃板栗其手上只有一个两个,少得你都不好意思向他讨一个吃一吃。传说如果两个人共享一颗板栗,两个人都会烂了嘴角。我相信那是有条件吃上一颗、两颗板栗的家长,怕孩子的板栗会被人分享一口而杜撰的理由,因为,我那时候并没有什么机会和别人共享一颗板栗,照样常常烂了嘴角。
某年国庆节,一亲戚给我家送来半升板栗,父亲见后,嘱二姐用菜刀将每颗板栗剁一个口子,再在锅里炒了剥了壳,他去买点排骨炖板栗。父亲还嘱咐我们:生板栗尝一尝就行了,留着炖肉更好吃。父亲走后,二姐剁板栗,和我一起炒板栗,我们俩总是情不自禁、不谋而合地说:我们再一个人吃一颗吧。等父亲买排骨回来,板栗已经被我俩吃了一半。父亲没有责备我们,把剩下的一半炖了排骨。那天,我吃了生板栗、炒板栗、炖板栗,还是觉得生板栗是最好吃的,因为眼羡过别人吃生板栗,炒板栗与炖板栗超出了我对这种食品的想象与需求。
而今遇上板栗就会买来吃,有种想咋吃就咋吃的扬眉吐气的畅快。
我们小时候叫它北瓜,老家话北音同白,干脆叫它白瓜得了。生产队菜园种了一大片,长到半老或已老摘下一大堆,按照人均几斤几两分给各家各户。难得分到一条鲜嫩的,即使分到了母亲也是有数,得炒几顿菜吃,想吃到一条生白瓜难上加难。
生白瓜清甜清脆,比南方带刺的青瓜味道中少一份涩,多一份甘。当白瓜还戴着花翎卧在叶下时,已让孩子们垂涎三尺,路过菜园眼睛滴溜溜地在瓜叶间转,心跳声不自觉地响了,脚步声不自觉地轻了。胆子大的在路边看准一条迅速出手摘下,快速离开。我向来胆小,心跳了无数次就是没敢出手,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享用。到白瓜罢园,虅都连根拔了,大家被允许去摘藤上的小瓜,我也是笨拙的很,眼见别人找到一条又一条,我的收获微乎其微,急得哭着找妈妈。那时候,有会珍、自英会接挤我一两条白瓜,让我不那么伤心了。
在麻城,在成都,遇见白瓜买了当水果吃,回海口时买上十几条带回家。海口的超市偶尔有卖,几块钱一条还不新鲜。有时候忍不住也买几条。
小时候没见过芝士蛋糕,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曾经在梁泳仪主演的电影《窈窕淑女》中知道有这个东东,女一号爱吃。但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2017年春节在成都和孩子们一起过,正月初二下午,一家五口去逛街,儿子给儿媳妇买了一块芝士蛋糕,买完后走了几步就问我要不要,我说:我想尝两口。回到家后,他们果然就让我尝了两口。我说:比普通蛋糕里似乎多一点粉腻粉腻的东西,口感不错。孩子们说那就是芝士。我当即表示:回海口后看看哪里有芝士蛋糕卖,一定要吃个够。
每次从屯昌回海口,在金城菜市场下车,步行回家路过一家嘉艺坊糕点店,冰箱里就有这样一块芝士蛋糕,8块钱。每周都会吃一块。
吃货就是这样炼成的------不是嘴馋是心馋。不是见了就吃,缺失的心理如何得到补偿?即使见了就吃,缺失的心理又如何能够补偿呢?于是,吃货做了几十年,享不够从奴隶到将军的快乐。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心心念念的食物,吃起来越来越没有当年的味道,越来越没有当年的感觉,越来越没有当年的胃口。是该让它们淡出如今的生活,和那些血泪史一起,储存到记忆的空间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