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的五万
1、
我随着高铁的行进晃荡,收到秦欣发来的语音:“你猜老黄给我买什么礼物了?”
快到七夕,秦欣这是又跑我这儿得瑟来了。
我回复她说不知道。秦欣就发来一张图,点开一看,是一只女式的浪琴手表。我在百度查了一下,五万多。
我假意奉承着,真好看。实则内心里直泛酸水。
秦欣发来一个得意的笑脸,跟平常她脸上挂着的得瑟的表情,一毛一样。
我胸里郁结着一口闷气,想了想,又拿起手机发了条酸溜溜的信息:“你老婆说你送她七夕礼物了。”
信息很快被回:“那是她电话里要死要活逼我买的。不是出于真心,更不是什么七夕礼物。我的七夕礼物,只送你!”
男人的嘴,哄人的鬼。我明白这个道理,却偏偏信了老黄那张能说会道的嘴。
高铁对比火车的好处,是高速噪音小。我对比秦欣的优势,是温婉性格好。
老黄讨厌他老婆,讨厌到恨不能马上跟她离,还能给她买五万多的浪琴。老黄爱我爱得死去活来,爱到似乎下一秒就能为我死,又会给我买什么呢?
我并不是个物质的女人,跟了老黄快一年了,没花过他什么钱。但七夕这个节点,我觉得礼物的价值最能表明老黄的立场和心意。而这种价值,就是通过和老黄老婆秦欣所收到的礼物对比出来的。
高铁缩短了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的距离,也拉近了两具原本不该纠缠在一起的身体。
老黄意犹未尽地翻身下床,递给我一个盒子。
我拿余光瞟了一眼,没接。光那一瞟就足够让我心凉的了。那是一套名牌化妆品。虽然我心知也不便宜,但相对秦欣那只五万多的浪琴,还是云泥之别。
我不动声色。我并不想因为一个礼物给自己扣上物质的帽子。但浓浓的失落感还是全方面包裹着我的思想、意识和情绪,密不透风。
看来老婆和情人,到底还是有区别的。这种区别在礼物档次的划分上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2、
化妆品到底还是收了,还是因为老黄那张会骗人的嘴。他说:“你皮肤那么好,就得用这么贵的化妆品。”说着,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我眼眸低垂,一副无害的样子,心里却在冷哼:“我手腕还纤细呢,配浪琴更好。”
但我不能说,跟着已婚的老黄却不图财的名声已经落下了,何必自己打自己的脸?
老黄带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玩了三天。他陪着我逛遍了各大有名的景点和商场,但,仅仅是陪着。
商场里我看中一件衣服,不贵,一千多。真特么好看,我拿在身上左右比试,爱不释手。
老黄却坐在离我最远的休息椅上低头看手机。
我凑过去问他衣服怎么样,他抬头看了看笑说:“挺好看的,在我眼里你穿啥都好看。”
然后低头发语音,极其不耐烦:“行了行了,我给你转五千,你爱买啥就买啥,不用跟我说。”
老黄拨拉着手机一脸鄙夷:“秦欣,一天天就知道要钱。不过能用钱解决掉她的骚扰,让我安心地陪着你,那也值了。”
他抬头望着我,一脸宠溺的笑。
可我心里却就跟堵着块大石头似的,闷得喘不过气来,我心说我也想让你用钱解决一次,可你特么就是不上道。老黄能用五千换他老婆的一时清净,却连件衣服都不主动给我买。
我赌气扔下手里的衣服不再继续试穿。
我在前面走,老黄后面一路小跑着追。他不停地问我怎么了?说走就走也不等他。我怨气一时顶在了嗓子眼儿,却还是张不开口。亲手毁掉自己立下的人设,好难。
老黄公司搞重组,有个买原始股的机会。老黄跟我说他手里有一百万的股。更重要的是,秦欣不知道。
我的心思立马活泛起来。跟着老黄的这小一年,我不图财不图名,不要钱不逼宫。安安分分做好小情人这个角色。可我也得生活,也想发点小财。跟着他割茬小韭菜,不算过分吧。
我问老黄能不能从他手里买五万的股,让我跟着他喝口汤。老黄犹豫了下,同意了。我当下就转了五万给他,他笑嘻嘻地说:咱俩谁跟谁呀,条子就不打了啊。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又转念一想,老黄几百万的身家,不至于连我这五万也吞得下。
结果,还是出事了。
3、
我跟秦欣谈不上闺蜜,倒也相熟已久,稍带脚地跟老黄也就熟了。平日里我和秦欣的交往仅限于微信里偶尔的相互问候。但自打去年阴差阳错地和老黄搭一起后,我做贼心虚,开始有意接近秦欣。
我靠近她是想方便打探她对老黄家外韵事风吹草动的情况掌控,但秦欣好象还真把我当成一个可倾诉的知己。
秦欣找我哭诉,说老黄肯定在外面有了人,不然为啥天天不回家。我慌得心颤悠了好几下。
刚想问她判断的依据是什么,只见秦欣一抹眼泪发狠道:“以前我是信任他,钱都让他自己管着。现在我连他公司里那一百万股权都掌控起来了。小样还瞒我,公司里全是我的眼线,我看他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听着秦欣的话,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那一百万股权里……还有我的五万哪。
我心急火燎地去找老黄。老黄倒是云淡风轻,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我是不是想他了。
我面上挂着明媚的笑,心里却暗自揣摩怎么开口提及我那五万。
我小心翼翼地说:“秦欣跟我说,你在外面有人了。”
老黄不屑一顾地撇嘴:“她就那德性,别理她。”
我犹豫着又开口:“看她哭得伤心,我心里特难受。”
老黄一把握住我的手,深情地望着我的眼,情真意切道:“是我先喜欢你的,这根本不是你的错。怪我。一切都是我的罪。”
我用力闭了闭眼,有些词不达意的无奈和抓狂。话题左右都扯不到我心心念念的五万块钱上面,搞得我不免有些内急。
我说我要上厕所。老黄迅速在我臀上拍了一把,脸上挂着不明意味地笑:“快去。”那口气,那眼神,那动作,活脱脱他拍了一下小马驹的屁股,嘴里说着“驾”。
我逃似地奔进卫生间,用冷水湿了湿脸,然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狠道:“一会儿出去你必须和他提那五万块,必须提。你是在要你自己的钱,记住,自己的。”
调整好情绪和面部表情,我拽了拽衣襟重又走了出去。我要我自己的钱,志在必得。
老黄讲电话,我坐下来等。屁股还没坐稳,就被老黄忽然扯起来的嗓门吓得跳了起来。老黄说:“什么?赔了?”
“什么赔了?”我紧跟着问,声音抖得像嘴里含着个电动牙刷。
老黄颓废地窝在椅子里,哭丧着个脸说:“重组的公司出了问题,那一百万的股,赔了。”
原指望投资的五万块能转个圈翻个倍再回来,给我银行卡上为数不多的存款添个喜。没想到它就是那黄鹤,一去不复返。雁过还留声呢,而它,除了留给我心里一片概念性的惨痛,肉眼可见的,连根毛都没剩。
这样的结果直接导致我生无可恋,连和老黄私约都无感。没错,一见到老黄,我就好像看到了那消失的五万在跟我招手,我根本无心解读他想跟我开房的频频示意,只会更心痛。
但我又不得不跟他约。老黄就是我和五万块的纽带,一旦和他断了联系,也许我的五万块就真的永远不再属于我。
和老黄的再一次私约里,我不再尽心享受私通的激情,而是苦思冥想,用什么样的方法能找补回我的五万。
4、
老黄很早前说过,如果我想自己做点小生意,他愿意给我出资,至于出多少,没说。
当时我没把这句话当回事儿。但现在这种情况再从记忆里搜罗出这句话,让失望的我又看见了希望。
我开始有意上网找一些项目信息,准备发给老黄。
找项目也得有技巧,不能挑投资太大的,太大我担心老黄会一口回绝,连余地都没有。当然也不能找五万上下的,如果投资金额和我那五万凑巧太相近的话,会让老黄一眼就看穿我想投资是假,要回我的钱是真。
最合适的,就是那些连加盟带其它都高不过七八万的,和我的五万有差别,还能让老黄轻易接受。再不济,如果他还嫌高,我就勉为其难的让到五万,告诉他其余的我自己来想办法。这样既不伤我跟老黄的感情,又能理所应当拿回我那五万,完美!
我找到好些个符合我预先设定的项目,一一发给老黄。
老黄极其耐心,每一个项目都认真仔细地为我分析利弊,算收益率,评估投资风险,最后总结陈词、下定结论:不合适,不适合,统统不可行。
连着发了好几天,网上的小商机都被我轮番咨询了个遍,最后我终于泄了气。姜还是老的辣,老黄这是摆明了不上我的道,跟我玩迂回战术呢。
既然老黄这条要钱之路行不通,那我只能另辟蹊径,转战秦欣。
秦欣最近没再找我哭诉,翻她的朋友圈,居然出国了。这像刚赔了一百万的家庭吗?我懊恼极了。
我给秦欣发微信,假意套她的话:“久未联系,最近好吗?”
“好啊,好极了。”秦欣好像一直在等我的信息,迫不及待地回复我:“姐姐我来意大利了,威尼斯、米兰、梵蒂冈…… 哎你知道吗?梵蒂冈是世界上最小的国家。”
秦欣的滔滔不绝我根本听不进去,我哪知道什么世界上最小的国家,我只知道她那飞往意大利的机票也许还沾染着我那五万的气息。我心痛得简直无法呼吸。
干脆开门见山。
“你上次说的那一百万股,怎么样了?”我发。
“一百万?嗨,别提那一百万,赔了。”她回。
这个时候,赔比不赔好像更能让我定心,起码代表着老黄没跟我说谎。我心稍作安定了些。
但接下来秦欣的话,又让我如坠深渊。她说:“不过老黄及时止损,算下来也就赔了不到十万。这不,我拿着那钱出来潇洒一圈。不能给他省。”
敢情,光把我的钱赔进去了?
我一小公司里的小白领,省吃俭用攒俩钱,就想投资赚几个零花钱。我也明白投资有赔有赚,你要一百万赔个精光我也就不说啥了,凭什么你九十五万赔五万,我五万还赔五万?
绝对不能忍。
5、
再去找老黄,我的情绪就不再那么克制。
我刚开口:“那一百万……”
“赔了。”老黄头也不抬。
“我那五万……”我不甘心,继续问道。
“赔了。”这回老黄抬头了,眼里淌着抱歉“投资有风险,我对不起你。”
那口气,就像在叙述婚姻出轨的三大标配,婚姻不幸,你很特别,幼子无辜。摆出一逼进可撩退可守的模样,既可怜又深情。
我当然不能接受。换以前,我还能信老黄这张嘴,可现在,抛开感情光谈钱,我信你个鬼。
我咄咄逼问:“我问过秦欣,她说你及时止损,就赔了小十万。”
“对,就赔了十万。咱们各自担一半。你说过的,福共享,难同当。”老黄向我伸出双手,意欲握紧我的手,营造出一种情深意切的氛围。
我甩开他的手,不敢相信地再问:“我是跟你难同当了,可福却是秦欣在跟你共享。她拿着你的九十万出去潇洒了,凭什么?”
老黄双手按住即将癫狂的我的肩膀,重重地:“她是个眼里只认钱的世俗女人。可你不一样,你善良可爱、不物质不贪心,是个不可多得的脱俗女孩。何况让她拿钱出国去玩,我不就可以全心全意地陪你了吗?”
老黄的说辞太完美,我甚至没有回怼的余地。
这不物质的人设光环太耀眼,晃得我都没办法心明眼亮、光明正大地去要我自己的钱。
可光环有用么?人设有用么?善良可爱清新脱俗有用么?恐怕什么都不及钱能带给我的实实在在的感觉。
我胳膊一挥,把老黄的双手从我肩上推下,歇斯底里地冲他喊:“去他妈的脱俗女孩,我不是。我也很物质,我也很爱钱。我也想拿着钱出国潇洒一圈,我也想带五万块的浪琴。但我知道我没道理跟你要。我只能凭自己的能力去实现。”
我抹了一把纷飞的泪:“我就想用自己的积蓄跟着你赚个小钱,结果还赔了。你说投资有风险,我认。你说各自担一半,我也认。可你凭什么认为,我就是个清新脱俗的女孩,我不爱钱也不需要钱?现在这世道,不爱钱的是傻子,你特么骂谁呢?”
“说到底,我和秦欣最大的区别不就是身份的不同吗?她是你老婆,她再让你厌恶,眼里再只认钱,她也有权享你的福。而我,就活该受你的难。”
一番话说出口,我呆了,老黄也呆了。
他呆,我相信他是没料到我会把话说那么透。我呆,是压根儿没想到,原来自己心里想得如此之明白。
从头到尾,我争来抢去暗自怄气,源头不都是因为,我以未婚的腿,插了老黄和秦欣已婚的足吗?
我想起最初认识秦欣时,她热情、八卦、喋喋不休。她跟我抱怨婚姻的一地鸡毛,倾诉老黄责任感全无。她说这些时是哀怨的、痛苦的。而我却在她的怨尤和苦痛中自我升华淬炼,得意地以为自己可以救赎秦欣、改变老黄。没想到,不过是搭进去一个自己,还有五万块,而已。
我离开了老黄,也不再纠结那五万。
人这一生会做错很多事,有些能弥补,有些错得离谱,无法修复。如果,我犯下的错能用五万块去消赎、去补救,更能让我回头,那就说明错还能补,我还有救。超值!
至于秦欣,我没再打扰她。傻傻的快乐弥足珍贵。如果掩盖真相可以让她的快乐更持久,我愿意自己悄悄吞下这颗苦果。善恶有报,这就是我插足别人婚姻的报应。
半个月后,一直没登微信的我再次打开朋友圈,一眼就看到秦欣晒的图。配文:我想要的谁都带不走。一切都太美好。后附一个胜利的手势。点开那张图,是一张红彤彤的……离婚证。
其实秦欣什么都知道。她的缄默只是一直都在等一个契机,让她既可以甩掉老黄这狗屎,又可以留下她想要的一切。
秦欣这波打人脸的操作可真狠,既打掉了老黄锅碗想全占的二皮脸,又打走了我想立牌坊的不要脸。
我嘴角直抽抽,摸了摸脸,嘶,真疼,但我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