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书有益)如何凭实力把自己搞死
一
“粗大事啦！不得了啦！当兵的当街杀人啦！”有群众心急火燎前来报案。
“这还了得！光天化日之下，敢在我的地盘搞事情？”正在办公室批阅文件的开封府尹王市长十分冒火，马上安排升堂。
就有一群吃瓜群众，簇拥着杀人凶手，并带着死者尸体，同步投案来了。
身边工作人员将杀人凶手带过来一看，却是有点眼熟。问了姓名，才知道是不久前殿帅府派出去帮皇帝搞采购的杨志，外号“青面兽”。虽然看起来外观落魄，但武将气质还在。
王市长晓得杨志是一个正在走下坡路的倒霉蛋，有点同情，但更是生气。一拍惊堂木：“你杀人了？”
杨志也不含糊：“是！”
“杀谁了？”
“牛二。”
听了这个名字，王市长竟然有一点悄悄高兴。这厮外号没毛大虫，竟然遭杀了？
当场尸检一看，还真是牛二。
就有围观群众七嘴八舌：
“王大人啊，这牛二早就该死了。”
“就是，这烂贼欺人太甚，死了活该。”
“这位英雄杀了烂贼，我们要给他送一面锦旗才对。”
“大人，你要树立正能量啊，该奖励要奖励到位，不要让英雄寒心啊。”
好不容易劝说众人安静下来，王市长心平气和地问：“这牛二与你素不相识，你为啥要杀他呢？”
“我从来没有听过那么奇怪的要求，他叫我杀他，不杀不行。我只好满足他。再说，这个事情我完全是被动的。”诉说了事情的原委后，杨志答。
“就是就是，牛二想死，我们简直拦不住。自作孽，不可活！”围观群众纷纷作证。
更有人伸张正义说：“这位英雄是军官，如果他连来自群众内部的敌人都摆不平，还有啥本事去杀死那些来自边关的敌人，又用什么来保障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瞬间大家点赞一片。
但是，作为杀人这么严重的治安刑事问题，现在竟然产生了这么严重的“正面舆情”，总不可能无罪释放，那朝廷的法制何在。但又考虑到群众的呼声，根据查明的事实，王市长做了一个判决：将杨志发配到北京大名府留守司充军。
说起来是发配到远处充军，但距离也就只有几天。
杨志走上从军路的那天，街道上挤满了送行的群众，大家纷纷众筹，竟然现场获得了几百两银子。押送他的张龙、赵虎，俨然成了两位护卫。
一路上鲜花掌声不断。这不是送罪犯从军，倒有点像是送英雄出征。
二
杨志很倒霉。明明有一手好牌，竟然打得稀烂。
说起来，也算是声势显赫的名门之后，从小学武艺，长大后成功混进体制内，担上了不大不小但自我感觉比较良好的军官。
徽宗皇帝要用南方的奇花异石堆起万岁山，殿帅府就派十个军官去太湖边押运石头。其他九个军官都顺顺当当地回来了，偏偏杨志在过黄河时遇到风浪翻了船。
就是因为这一次执行公务过程中出了差错，高俅太尉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一顿臭骂后，果断把杨志赶出了殿帅府。
这下实在焦人。饭碗丢了，朋友也没有了。形势急转直下，已经混到身无分文、流落街头的地步，甚至连饭都吃不上了。
难不成英雄饿死？以后碑文咋写？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咋可能用劳力去做小工赚饭钱？面子何在！
实在是没办法，看来看去，就只剩下身边的一把刀，能换成钱。
于是，杨志作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打算卖了这把祖传的宝刀，先填饱肚子再说。万一不小心饿死，这刀也就毫无价值了。
对于开出的三千贯（九十万元）天价，围观的人还是多，但识货的人太少，下手的就更没有。
有那么多的钱，在二环标美地段随便买一个小院子，配齐美女丫鬟，天天唱歌喝酒，它不香么？
三
杨志开始怀疑人生，难道这老天爷真要把我将门之后饿死街头？
绝望之际，牛二来了。
牛二到底是啥人，施耐庵先生没说。
只是顺带提了一下：“京师有名的破落户泼皮……专在街上撒泼、行凶、撞闹，连为几头官司，开封府也治不下他，以此满城人见那厮来了都躲了。”那是相当的炫酷狂拽。
或许，牛二对杨志的刀并没有啥兴趣，只是对杨志的行为有点兴趣。你看，一个汉子，手里抱着刀，刀上插着草标，好破落啊！
出于日常习惯，这开封府街头上出现啥新鲜事，牛二都习惯性地围观和研究一下。
但是这些，杨志都完全事先不知情。
看了刀，确实是好东西。现场打听了行情后，牛二说：“你吹牛逼吧？就你这破刀也敢拿出来卖？还要三千贯？你咋证明你这是宝刀？”
杨志老打老实地道出了广告词：“我这刀砍铁剁铜刀刃不卷，头发吹过去就断，杀人不见血。”
作为广告词或者产品介绍，貌似有点夸张的成分。不过可以理解。正因为如此，才需要验证，需要买家秀来证实。
牛二斜着眼睛：“你丫的还敢吹？来，给你几个铜钱，再薅一撮儿头发试试，要是没你说的那么好，看我不弄你！”
谁知道，杨志竟然是实力装逼，两个实验轻松通过。
这一下，牛二脸上挂不住了。完全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不懂得配合，让人脸面往哪搁，毕竟这么多人看着。
“你吹牛说杀人不见血。来，证实一下？”牛二更进一步。
“法治社会，哪有这种操作。不如找条狗来试试？”杨志感觉这宗生意有火门。
牛二果断把头伸过去：“来来来，找啥狗嘛，你砍我一刀试试？”
杨志有点窝火：“青天白日，装啥素怪。我凭啥砍你一刀？你特么碰瓷？”
牛二得意地笑：“你刚才不是打广告说，你的刀杀人不见血么？你不砍我，咋证明你吹的牛逼？”
杨志冒火了：“我砍你一刀，你死定了不说，我还要抵命，你当我傻儿啊？”
牛二可不管这些：“你不敢砍我，就是吹牛逼。来，把刀给我。”
杨志坚决抵制：“要刀可以，三千贯，现场拿钱，不赊账。”
牛二说：“老子没钱，但就是要你的刀。今天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杨志崩溃中：“你想要欺负老实人？”
牛二笑着说：“盯着你欺负又咋地？老子弄死你，信不？”
四
牛二的张狂，让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细节。
尽管杨志脸上有着大面积的胎记，却掩盖不了已经慢慢变得难看的脸色。
牛二执意要去抢夺杨志手中的刀，杨志再也忍不住了：“你特么的也太欺负人了。看你这么执着，我满足你的要求。”
“拿着刀冲过来，一时性起，朝牛二喉根上炸了个正着。牛二扑地倒了。杨志又上前去朝牛二胸脯上连扎了两刀，牛二顿时死在地上。”
在临咽气前，牛二竟然没有忘记自己的装逼素质，翘起了大拇指，发表现场体验后的点评意见：“好快的刀！”
估计牛二到死也没想到，在开封的大街上，在自己的地盘上，会有人敢跟来犯横，当真动手把自己杀了。
如果按照以前的流程走下来，这个外地人应该抹着鼻涕，掉着眼泪，抱着大腿，恳求放过。为啥今天这家伙不按照套路出牌？不按照常规配合呢？
事先做功课，很重要。都怪牛二没有事先进行调研，摸准形势。
今天遇到的这个杨志，刚刚丢了工作，心情不好，如今混得分文也无，窝着一肚子火，正好无处发泄。
还有，这杨志是军官，还真的上过前线杀敌，不仅具备杀人的经验，还有着强大的心理素质。
还有，这杨志是位耿直朋友，对于路人的请求，他都比较热心，容易答应并迅速落实。
五
话说，这开封府是什么地方？答案两个字：帝都。
作为皇帝眼皮子下的一块土地，治安问题，必须是重中之重。咋可能出现啥舅子黑恶势力？还不是露头就打。
那为啥会有牛二这种泼皮无赖存在呢？难不成官府表示不知情？
这答案好像不对。
因为在牛二死后，牢里的禁子、节级甚至负责断案的推司，都纷纷为杨志说好话，认为杨志是“除了一害”。
这说明，地方政府其实早就对牛二的行径了如指掌。
综合起来分析，答案似乎只有一个。不是地方政府不收拾他，也不是没有能力收拾他，而是没有打算收拾他。
开封府是京畿重地，历任市长，都是厉害角色。比如包文正，比如寇准，比如范仲淹。比如欧阳修、比如蔡襄、比如司马光、比如苏轼。再比如宋太宗赵光义、宋真宗赵恒、宋钦宗赵桓等，三人后来还当了皇帝。牛二遇到其中任何一个，都不会活过二集。
牛二很完美地避开了这些人，因为他活在了徽宗时代。
徽宗时期，担任过开封市长的主要是两个人，盛章和王革。他们曾经在几年间轮换坐庄。
史书上评论他们两位，是“果于诛杀，以惨毒闻”。心太狠，一言不合就杀人。按说，这样两个用刑严峻的市长，咋可能容忍牛二这样的人渣在天子脚下胡闹呢。但他们没有对牛二下手。
深挖后发现，这两位领导竟然都是朱勔的亲信。
朱勔，北宋六贼之一。也就是徽宗执政时的六大奸臣之一。
当然，要得到这种上级的认可，必须要有所举动。有所举动，就必须要有所投入。至于投入的来源，那显然就是牛二这种炮灰了。
分析认为，牛二实际上是当时替官府办事的人。这就应证了，为啥他能够多活那么一集。
人这个名堂，一旦习惯了，就不晓得收敛。
真正的老大，吃穿讲究，手拿把件，身着唐装，品茶闻香，温文尔雅，时不时道出几句人生感悟，最重要的是，这种人敢于担当，有经济实力和政治背景。而整天光着膀子，张口闭口粗话连篇，夹个小包、烟不离手、吆五喝六的，只是傻缺、只是二货，完全上不到台面。
为啥施先生不写“牛大”，而写“牛二”。大约就是上面这层意思。
人们已经习惯了躲着牛二。而牛二认为，这是人们对他的尊重，或者说，他认为这是人们在真心怕他。
终究是读书太少，见识太浅。
人们只不过是恨他，但又不愿跟这种烂贼发生正面冲突。或者说，人们在等待一个被欺压后突然爆炸了的老实人，来替代自己。
杨志就是那一个被牛二逼到了悬崖边的老实人。
六
杀人后的杨志，并没有打算逃走。
他给围观的群众说：“我是军官，杀人的事情由我负责，麻烦大家送我去自首。”于是，众人跟杨志来到开封府，找到王市长，帮着杨志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大快人心的判决是，杨志并不需要偿命，而是从轻发配到北京大名府留守司充军。
同样是充军，和林冲相比，杨志就舒服多了。平日受牛二祸害的街坊们众筹了银钱做盘缠，公差张龙赵虎相当的通情达理，并没有利用“合法伤害权”欺压杨志。大名府不比沧州那么远，几天就到了。
大名府行政首长梁中书，乃是当朝太师蔡京的女婿。
这天，两个公差把杨志带到留守司厅前，送上开封府的公文。梁中书一看，这帅哥好生眼熟！
梁中书在东京时就认识杨志，在问清楚案情后，立刻命令开枷，把杨志留在了身边使用。摇身一变，由阶下囚成了领导身边工作人员。
没过多久，梁中书在东郭门外操练本城兵马，故意让杨志和军官们比武。杨志先是打败了副牌军周谨，替代了周谨的职务。急先锋索超表示不服，二人斗了五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
梁中书大喜，将两人都提升为管军提辖使。
但这都是后话。
二冲二冲的牛二，遇到了郁闷失意的杨志，最终凭实力把自己搞死。
所以，小人休要猖狂。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心里难道就没有点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