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义｜迷魂汤：生命最后的一碗老酒
11月7日就立冬了。
而立冬，是对生命的一次检验。零件损坏过多的人，生命的车辆就破旧了。到了立冬这个坎上，就打滑了，一去就不回来了。
我们说某某走了，就是去世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11月4日，刘正义走了，距离立冬只有三天时间。
正义是被立冬这个节令收走的。就像这几天我早上游泳的路上，几棵柳树的叶子，不知不觉间，就被秋风提前收走了。就像这几天路边的花朵，还没有到达立冬，就悄然飘落了。
有的时候，时间是不一样的。比如正义11月4日下午去世，我知道就是11月5日的下午了。在我的时间观念里，正义又多活了一天。
正义血栓多年，生命的主机破损多年，到了立冬这个坎上，就打滑了，就飞车了。
狗日的立冬，简直就是个战争贩子，忽然间收走了很多生命。
正义没有血栓的时候，我到了南阳，酒桌上是少不了正义的。三五人或是五七人，喝的不亦乐乎。正义猜枚的时候，声音洪亮，属于我们说的钢腔。每个数字出口不带拖音，很清晰很好分辨。
河南西部有句话：男人心好肯喝醉，女人心好肯跟别人睡。正义心肠热，心肠好，喝醉的次数不少。
每个男人都喜欢在酒桌上展现自己的英雄主义，正义如此，我也如此。你们醉不醉，反正我是醉了。不但用来形容我很合适，形容正义也是很合适的。
我和正义，在某个年龄段，都属醉鬼级别。
正是这个醉字，如一个砂轮，把我们生命的某个部件彻底磨损了。
11月4日，很多人不认识马云，却为马云那个蚂蚁纠结。好像马云就是自己的邻居一样，好像蚂蚁就像自己村子院落老墙上的一只蚂蚁一样。我也不认识马云，我也不认识哪只蚂蚁是马云的，但是我认识正义，他走了我很纠结，比对马云的蚂蚁暂缓上市还要纠结。
11月5日，很多人为川普选上美国总统还是拜登选上美国总统纠结。好像选个美国总统就像是在选举自己生产队的队长一样。我不为老川普和老拜登纠结，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我。他们任何一位当选了也不喊我去喝一杯二锅头。我认识正义，他走了我很纠结，比那些为拜登和特朗普谁当美国总统而纠结的人还要纠结。
因为，正义是个好兄弟。是个曾经大碗喝酒的好兄弟。
正义走了那天，马云登上了富豪榜，中国大陆400个人，马云排在第一。
我好想让正义排到第一。因为正义排到第一，说不定还要买几瓶三十年茅台，让我们喝几杯。马云排到第一，与我们何干？
11月5日，拜登排在第一，川普排在第二，也与我无关。但是我刚刚知道正义走了，才知道，美国总统大选谁当选，正义是再也不用知道了。何况，就是知道，对于一个在市里写东西的人，意义也是不大的。
大碗喝酒的正义是个直人，喜欢说几句实话。某年，我对正义说到想到镇平买个玉镯。正义说：你不要自己去买。
我问：为何？
正义说：我年轻时就倒卖过玉器。泥巴能说成和田玉，坷拉能说成是缅甸的翡翠。
我无语。
正义说：过几天，我陪你去买。肯定会买个真的。
我说：不会都是假的吧。
正义说：现在都说只有妈是真的，爹都有可能造假，别说玉镯了。过去有个戏叫《拾玉镯》，现在地上丢个玉镯，你不要拾。那是个假的。
一个人，能说几句实话，其实是很不容易的。
正义写小说。云南的《大家》正当红的时候，正义在上边发过一个短篇。一个人啊，你不要指望他很多次登上很高的山峰，只要他曾经出现一座山峰上，就不错了。
正义出书，选择性地送给我。比如他的报告文学《南阳突破》，就没有送给我。他的《碧水壮歌》，也没有送给我。他的长篇《城脚》，送我一本，现在还摆在书柜里。
有一本书摆在我的书柜里，就等于我记住了一个人。我把一本书摆在书柜里的理由很简单，有一个细节值得记忆，有一段话值得记忆，有一个片段印象深刻，有一首短诗很震撼。这四个一个没有，我就不会摆到书柜上占地方。
正义拴住之后，主要是记忆消失。我到医院看他，他说了一句：俊义来了。以后的话就不搭边界了。朋友说：正义还能叫出你的名字，说明他印象深刻。很多人他见了，是叫不出名字的。
人啊，就是如此的苍凉和荒凉。我们说生命无意义，大概就与很快的荒凉苍凉有关吧。我当时说了一句话：我来看正义，就是在看自己。
谁能说正义最后的生活境遇，不会轮到自己的头上呢？
诗人阿登有句诗：有些种子正在赶来的路上。
套过来，就可以说：有些人正在赶往天堂的路上。
早一天晚一天而已，谁也逃不过去。
因而，我说：一个人走了，天堂才是他最后的乡愁。
一个人走到生命的尽头，摆在灵台前的那碗迷魂汤，才是最后的一碗老酒。
人们对一个生命的最后一句话：走好。其实，人到了最后，就是走不好，就是晃晃荡荡，就是膝盖发软，就是出了门，也不认识回家的路。
美国有个乡村歌曲《顺着村路回家》，正义，顺着村路回家不可能了。你的魂灵成为一缕蓝烟的时候，我会对着天空说：走好。飘摇在南阳上空的某朵云彩，就是你魂灵的老家。某些人某个日子，看到南阳天空的某朵云彩，就看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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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俊义，河南省西峡县人，生于1955年9月，出版有短篇小说集《蓝淇河，淇河蓝》；长篇小说《民间的别司令》《第七个是灵魂》；散文集《抚摸汉朝》《岑寂的村庄季风》《月亮领着灵魂走》等。长篇小说《第七个是灵魂》获得2013莽原长篇小说奖；诗歌《中国的微笑》获《人民日报》举办的诗歌征文一等奖；散文《伯在黄土里等我》获《北京文学》2015——2016重点优秀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