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宏旺:再 由 月 华 池 说 开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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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由月华池说开去
郭宏旺
2020年冬,明长城左云县宁鲁堡—八台子段列入国家文物局公布的第一批国家级长城重要点段名单。
文化和旅游部、国家文物局联合印发的《长城保护总体规划》要求提升展示阐释水平。国家级长城重要点段沿线各省(自治区、直辖市)应围绕长城国家公园建设总体目标,深入挖掘国家级长城重要点段的历史文化内涵,提升现有长城相关博物馆、陈列馆展示水平。响应国家号召,我也从这段古老长城边的月华池说起,做一些阐释。
宁鲁堡外山梁上有一个镇宁箭楼闻名遐迩。八台子教堂遗址享誉中外。在这段长城威鲁堡旁有个月华池,世人的关注度也十分高。近些年古长城古堡的热度高了,于是宁鲁堡火了,八台子火了,月华池也火了,来观光的人不少,来拍照摄影的人更多,来写生的画家也是一拨儿接着一拨儿。
好友郭雨先生写过几篇关于月花池的极好文章。他对月华池的了解,甚至更多更深于后来一些专门勘察解读月华池的人们,虽然他们是史学研究者。
如今,不论史学研究人士,还是文人墨客和老百姓,讲月华池故事、写月华池来历的人特别多,难得的好现象呀。有坊间传说,有本地学者的史学考察的论文,还有诗情纵横的作家对月华池浪漫美艳的演绎。月华池在灰头土脸地度过几百年光阴后华丽转身,赫然走上了现代霓虹炫彩的T形台,无论怎样,月华池应该很欣慰很骄傲了。
月华池就在威鲁村的北面,距离不足一公里。郭雨先生是土生土长的威鲁村人,他对月华池的了解至少始于四十好几年前,也就是他开始在威鲁堡内堡外淘玩的年龄。月华池是他们一群孩子的阵地,也是战场,还是狩猎场。大雪之后撵野兔子,北方的大人小孩儿都懂得这个。当一群追风少年把一只两只野兔子撵进月华池那个正方形的堡里时,兔子的命运已经不需多言,兔子一定是失败者,孩子们肯定是胜利者。因为在那个小堡之内,没有很明显的出口,即使有一处两处小口子也极其模糊,而且位置还很高,惊恐万状精疲力尽的野兔子是不会找到的。
要说口子,再往西往北,倒是有个口子村,属内蒙了,它和被困的野兔子没有啥瓜葛。这些口子,包括从口子村流泻而下的山洪,那些顽皮的少年们都一一知晓。他们戴着兔子皮或者猫儿皮做的大棉帽子,操着皴裂黑干的小手在棉袖筒里,不时地吸一股子冻出来的稠鼻涕,咧着嘴嘲笑着那一只或者两只欲逃无门的肥肥的野兔子。少年们甚至已经开始脑补溢出香味的野兔肉,还会大大地咽下几口口水。
那个时候,村民们也许并没有把月华池当回事儿,它只是一处荒芜破败的乱土堡子,无甚用处。人们都懒得过去瞅一眼那土堡子,那地方有啥好看的呢,除了黄土就是草,除了草便是黄土,倒是有几丛硕大的芨芨草,年年如旧,也未有人来探望它们,只不过几个季节里更换上几种固定程序化的颜色。而它们毕竟也掩不住地面上绵绵的土沫和风中飞扬的土尘,那土尘直迷人的眼睛。
曾经的那段岁月里,月华池肯定不是这方土地的主角儿,倒是与它不远相望的,十几米高,连绵飞虹一般的引水渡槽和那口超级大的蓄水池,应该是这里的主角儿。因为那段长长的飞虹和那一大池子的微蓝联系着粮食丰产,和村民们丰衣足食的美好理想。
那会儿很少有人这样说,啊呀,这个小堡可不简单哩,正好修在了长城一侧,那高高的燧台和战墙,因地制宜就建在边墙长城的上方。但有一点千真万确:墙南为晋地,墙北为蒙域。另外一个说法也很有意思很有道理:一孔土窑跨两地,两地之间闻豚鸡。两头赋税都能避,逍遥自在乐依依。
老百姓们不一定都知道,这里便是赫赫有名的古长城,他们只管它叫墙,叫土墙或者叫边墙。也不晓得大边和小边,内长城和外长城的区别。但是他们肯定知道,这边墙上下到处生长着一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草,叫圪节草,略懂中医药的人叫它麻黄草,采集焙干再熬成药汤,曾经医治好多少名生于江南来北地戍边导致水土不服的将士。这草,也是村民们平时治头疼脑热咳嗽的良药。
月花池似乎没有门可供出入。早年路过月华池好多次,印象中月华池的正面墙体下应该有一个门洞,不敢确定那就是月华池的正门,也许只是人们掏的一个小门洞,洞中隐约可见的是一副灰黄色的棺材,让人不敢再久留,蹬起单车赶紧远去。月华池既然没有门,所以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前来游玩的人们,只能顺着东西两侧已成为斜坡的墙体攀上去,一睹月华池的芳容,然后留下无数纷乱的足印。如今月华池东侧建起一处四层的钢木结构瞭望塔,取名长城阁。前来观瞻的人们再不必攀登土墙,而是一层一层拾级而上到塔顶,一览月华池全景,一览边墙内外晋蒙两省苍茫寥廓的风光。
(塔不建偶数层此塔四层连地面算五层)
月华池西边,有它的两个好弟兄,八台子教堂阁楼和镇宁箭楼。不论他们啥长相啥身板儿,不论他们是本土骨血还是异域混血,他们仨,就如同长城脚下山桃花盛开季节里的结义兄弟。
月华池是一个高墙围起来的池子,墙体挺高,池子却很低,站在瞭望塔上看月华池,轮廓清晰,颜色分明,凸凹有致,有航拍出来的感觉。观瞻的人是幸福的,月华池是幸运的。而月华池之西几公里处的镇宁箭楼,是位于高高山梁上的一座敌楼。镇宁楼站得更高,楼体高十七米,是二层空心结构,迥廊巧妙,四周箭窗密布,一楼耸立锁钥,御外敌数百年。一度时期,观光者只能顺着用铁锹挖开的临时土台阶攀到山顶去观瞻,一逢雨雪天,泥泞冰滑则无法登临。今年秋天这里也鸟枪换炮,顺山坡铺上了条石台阶,这如同给镇宁楼换了一双体面鞋子,而前来游览的人们也心情大好,不用再担心来时穿啥鞋子,也不用担心搓了鞋跟儿,打趔趄崴了脚踝。游客们是幸福的,箭楼是幸运的。
月华池西,镇宁箭楼东,中间是八台子村北那段并不起眼的山梁,却注定是一处不同凡响的地方。在这里北方的游牧文明与中原的农耕文明相碰撞,东方的长城文化与西方的宗教文化相碰撞相融合,八台子天主教堂便是这些冲突与融合的见证者。教堂的其它部分已不存在,只留下那一截直刺云天的哥特式阁楼。门庭上方强抠强刮后又强刻出“反修楼”三个字,字体拙劣不堪,取代了原来圆润柔和的“聖母堂”三个字。阁楼身材清瘦修长,是一位标准的大高个子,虽满身疮痍却依然孤傲坚毅。由于只剩阁楼一截儿,所以取名“大单巴”再恰当不过。南有澳门大三巴,北有左云大单巴。
夏天去看大单巴时,游览的便道还未修好,上行之路有些艰难,但愿现在很好了吧。举行宗教仪式设的坛倒是有一处,却用红砖和水泥砌成,做工有些粗陋也有些不庄重。好在宗教仪式上,信徒们要一起走过的“苦难路”上,规则地排列着几个“苦路墩”,墩面上嵌耶稣雕像,是十分严肃凝重的气氛。广大信徒们应该倍感欣慰了。
月华池是一个袖珍方形古堡,里边是一个方形的土池子。内部墙体斑驳,上有不少风化出来的小窟,像是远去了的某个朝代里,那些人们一双双久久凝视的眼睛,眼神寂寞淡然而冷峻。俯瞰月华池实际上就是一个古拙苍劲的方格子,其实俯瞰威鲁堡时也是方格子,只不过是两个方格子,由于堡外河流的原因,两个方格子稍微错位拼接成一个“拨吊”形状,那就是威鲁堡的标准Logo。
在这些方格子的里头和周边,蕴育了许多关于长城关于古堡或者血雨腥风或者风花雪月的传说,更蕴育了一些催人泪下感天动地的人和事。比如桃儿塔下的那位普济乡民、怒斥日寇、誓死不屈的慈尼,比如堡子中那方矮矮的节妇碑上镌刻着的那一份千古忠贞。威鲁骄子郭雷,忠义孝道,儒雅谦逊,困苦中勤奋创业,久冠终成大气,疫情之中公司捐资捐物,义薄云天。威鲁堡,这个由两枚方格子拼成的古堡多才俊,爬格子的作家也不少。有耄耋之年笔耕不辍的郭丕先老人和他的女儿郭利,有师德高尚下笔厚重的郭存旺老师,有能写诗文能攻小说作品多地见报的左钱柱(左世海)。
曾经的村支书古日成也是才情兼备,频出情系家乡故土的美文。于是一份也许是全国范围内唯一的村办杂志《月华池》,在三年前创刊问世就不必太惊讶了。刊物的主编是土生土长的威鲁人陈全旺,人们亲切地称他“小眼儿旺旺”。小眼聚光,小中见大。村刊《月华池》,辑录家乡文化,提高村堡整体品位,功不可没。威鲁堡是左云县里绘画艺术之乡,书法绘画人才不胜枚举。他们喜欢静处斗室,对着一张案台或一个长方形木架子潜心创作,作品质量高而且均有建树。比如书画家王占邦、王占彪,比如书画家郭永亮、南世忠。威鲁堡中走出去的大学生更多,市县各行各业各种岗位上都有他们的身影,他们淳朴务实工作勤奋,不负家乡养育之恩。
有多少骄子,从摩天岭长城脚下的那个方格子,从那个“拨吊”状的方框子走了出去。他们走出一道道黄土夯成的边墙,走出哺育自己家乡,走进了县城,走向了都市,去南国三沙,去偏关之地,去中国各地,去异国他乡,为自己挣光,为家乡挣光。但他们永远都不会忘记家乡威鲁堡那一道道苍老的堡墙,也不会忘记那一方叫做月华的古堡小池和老墙。
驻足月华池边,人人难免会不停地追问,最初的月华池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是戍守边关的军堡?是驻军的桃粉欢娱之地?是羁押战俘的营地?还是修建到一半儿而废弃的半拉子工程?曾与好几位八旬左右的村民攀谈过,他们说到月华池时很激动也十分骄傲,可老人们说出来最相似的一句话就是:那地方可年长了,我小时候就是个这样子。既然如此,我们就大可不必打破砂锅问到底了。正如本土的历史学者刘志尧先生所言:弄清月华池的真相很难,退一步讲,果真弄清楚了,失去了它的神秘的色彩也不见得是多大的好事。那么就让月华池一直披上那一袭缥缈梦幻般的面纱,陪伴人们在悠悠缓缓的时光中吧。当人们轻轻移步驻足月华池边,蒙娜丽莎一般美丽的月华池,表情安然甜美,眼神朦胧,此刻观者的视野与思绪辽阔,心静如水,是多么的好……
2020.12.2
(感谢忘年之交曹文老师倾情校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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