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的古埃及彩绘壁画:小人打架,动物成群,船队航行在尼罗河上
我们前面几期介绍了在希拉孔波利斯(Hierakonpolis,也被称为“鹰之城”或“隼城”)发现的椭圆形史前宗教场所,以及呈现平民阶层和精英阶层两种分化的墓地景象。
漫游在希拉孔波利斯荒芜的墓冢之间,不知不觉我们已经置身于公元前3500年-3000年的某个节点里了。
史前的尼罗河继续温柔地送来它的蓝色波涛,一支可爱的小船队由远而近驶入我们的视野。今天我们要介绍的是已知最古老的古埃及装饰壁画,画中描绘的既盛大又柔美的情景将会成为往后古埃及艺术作品的主题,那景象仿佛永恒不变,跨越了时空的藩篱。
在进入正题之前我们先来参观一下某个精英墓,顺便回忆一下精英墓和平民墓的区别吧。
插图:希拉孔波利斯6号墓地1号墓的复原图(图片来源:Hierakopolis On-line)
我们曾经讲到精英墓除了面积比平民墓的大,结构比平民墓复杂(有的甚至有地上建筑),陪葬品也明显的多一些。并且在精英墓的周围经常葬有动物,而且当中不乏巨兽。
插图:希拉孔波利斯精英墓地内发现的小河马腿骨(图片来源:Hierakopolis On-line)
例如来自6号墓地一个坑内的小河马的腿骨,显示这头小河马在被宰杀(可能用来献祭)之前可能曾被绑在一个地方,它的用力挣扎把腿都扯断了。
插图:希拉孔波利斯“精英墓”内出土的河马梳(图片来源:Hierakopolis On-line)
河马在埃及人的世界观里一直具有自相矛盾的属性:母河马是母爱与守护的象征,公河马则总是和混乱的自然力量甚至塞特之类的“坏神”有关。
插图:来自同一片墓地内的一头成年家牛和一头牛犊的骸骨(图片来源:Hierakopolis On-li
接下来回到正题。
在早先我们介绍过的那个椭圆形的供奉神隼的庭院附近,曾经存在一个社区,我们推测这个社区中居住的是此地当时的精英阶层,而今天我们要讲的这张非凡的壁画,就来自这个“富人区”边缘的一个墓穴内。
由于这时还没有在墓内标明墓主人名字的做法,正如我们曾经所说,文字还没有被正式创造出来,很多东西都只能依靠推测,因此我们不知道这位神秘的死者具体身份是什么。
这个墓的周围还有一堆小墓穴,里面躺着一些上期我们描述过的那些“死于非命”的平民阶层。
就如同开篇我们看到的那个墓室的复原图那样,当时的“社会精英”们拥有比平民大得多的墓,墓坑多是长方形的,其地面建筑很可能是用木柱子和植物编织材料(例如草席)搭建而成,并有着鲜艳的色彩。可惜现如今这些地面部分早就消失殆尽了。
我们要说的这个墓是在1898年9月被英国人F.W.格林挖出来的。由于它在考古和艺术领域的重要意义,现在人们给了它一个名字叫做“彩绘墓”(Painted Tomb),有好些艺术史的书籍在讲到史前艺术时都会提到这幅画,可这都是后来的事情。当时它只是被粗略地编号为“100号墓”(Tomb 100,或简称T100)。
和别的“精英墓”不同的是,这个墓似乎不曾存在过地面上的建筑部分。
当时的古物搜刮者们在粗鲁地考察了它之后就把里面的东西卖光了(官方的说法大概是在运往伦敦的过程中和别的东西混在一起所以“遗失”了),也压根没有记录下它原本所在的位置,于是这个墓现在也“失踪”找不到了——天知道它是完全被毁了还是被黄沙埋起来了。
今天,只有它里面的那幅壁画的水彩摹本被孤零零地陈列在开罗博物馆里,从壁画前走过的游览者中没几个知道它是那么有意义的一件文物。
学者们普遍认为这是当时一位颇有权势的领袖人物的墓,或许是酋长,也有可能是一个国王。当然也有一些其它的声音,比如英国一个名叫保罗布伦顿(Paul Brunton)的神学家甚至觉得这实际上不是坟墓而是一个神庙。
这是一个典型的长方形“精英墓”,根据当时的挖掘报告显示,在这里人们找到了一个打火石形状的长矛头,还有在其它涅伽达二期坟墓里常见的各种陶器。
这个长方形墓穴的内衬砖和砖墙上抹的泥灰和其它墓穴相比,有点不太一样。
插图:100号墓的平面图,粗红线标注的地方就是壁画所在位置
而这个墓与别的墓最不相同的地方在于,在这里有一幅壁画,位于它的西墙上,事实上,它是已经发现最早的在坟墓里绘制壁画的例子,在风格上,和涅伽达二期的其它艺术尤其是在陶器上发现的涂鸦有很多相似之处。
插图:100号墓的壁画——埃及壁画最早的例证
这幅壁画是用红、黑、白等颜料画在墓室的泥砖墙上。
它描绘了一系列在河上航行的船只,四周还伴随着一些较小的生活细节的描写,比如妇女跳舞,男人打架,以及人们与动物的互动。
插图:100号墓的壁画线稿
壁画上很明显的描绘了6条船——它们分成两排,2条船在上,4条船在下;细看这些船,当中有五条船的船体是白色的,而唯独位于正中的一条船体是黑色的。
就连船的形状也存在区别,白船是那种我们之前经常在调色板上看见的弯弯的月牙形船,船首船尾几乎一样高。
插图:壁画细部1:独特的黑船,留意其高昂的船头和船上的小圣堂
而那条独特醒目的黑船,有着高高的船头,仿佛在傲视着身边的伙伴们。在它船头下还有一个橹,虽然每条船上都有一座类似小棚屋的东西,它们的甲板上也都站着人,但只有黑船有橹。
插图:壁画细部2,其中一条白船,留意船头貌似插着随风飘摇的芦苇或羽毛?
这支船队好像正顺着尼罗河的水流在前进——它们头朝着北方,与距离墓地数百英尺的尼罗河的流向一致。
我们已经知道,尼罗河是从南部流向北部,最后汇入地中海的。
插图:壁画细部3,在船队的周围还描绘了各种各样的人和动物
因此在古时候,如果埃及人要从南方城镇去往北方(例如三角洲地带),他们只需要借助大河的波涛,而当他们要从北方去往南方,则可以张开船帆受助于风的力量逆流而上。
插图:壁画细部4,在船队的周围还描绘了各种各样的人和动物
这支史前船队生动地诉说了这一切,在公元前3500-3000年间(由于该墓已经失踪,没有办法为它做更精确的定年了),大河上已经时常能见到船队的身影了,船带着货物和思想,抵达一个又一个社区,不仅促进了贸易,也联结了人们的思想。
画家很可能把船队上下左右的墙壁想象成了埃及两岸,因为在这些空间里,见缝插针地画着各种我们业已熟悉不过的涅伽达时期题材。
插图:摘自壁画中的三个小细节
例如掐着两只野兽咽喉的大力士、羚羊,还有手握梨形棒正要处决三名可怜人的“大人物”,和我们在之前介绍过的那把神奇的阿拉克山燧石刀和硕大无朋的纳尔迈调色板上描绘的如出一辙。
并且,这些图案,不禁让人联想到:这支船队可能是一支王家船队,而最尊贵的那个人,必定就坐在黑船上的小棚子里……
关于画上其它的一些人物和动物,考古学者们有过很多研究,比如对于人物肤色的争论,有人认为肤色差异是男女的区别,而有人则认为是本地人种和外来人种的区别,还有些研究是针对画中人物的舞蹈动作,打架的姿势,或者是研究舞蹈对于史前人类仪式习俗的特殊意义,因为太多太杂而且并未有普遍的共识,就不一一列举了。
尽管这幅画表面上很混乱,也缺乏与法老艺术直接相关的线索,而且没有明确的叙事结构,但画里很多有趣的细节元素将它与未来形成的埃及传统艺术形式能联系得起来。
虽然这个形象乍一看粗糙的有点像史前洞穴艺术,但我们可以感受得到,作为权力阶层特有艺术的象征意义,早在这个时期就已经开始建立了。
未来这样的绘画会大量的出现在贵族、王室的墓穴中以及神庙的墙壁上。
对后来的古埃及人来说,陵墓的装饰性浮雕或彩绘使得生命能重生更具有确定性,同样的道理,神庙墙壁上的壁画能保障这些重要的仪式的执行,并且让后世人们对当时的王室行为世世代代都铭记于心,这一切,都是从这幅壁画走向开始的。
是大河与船造就了文明吗?某程度来说还真是如此,这甚至可以从埃及的圣书字(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象形文字)中得到佐证。
古埃及人使用好几个词来指代定居点,除了我们之前介绍过的那个niwt(“尼尤特”,原型可能是四间小屋和它们之间的街道)用来代表“城镇”之外,还有一个出现得比较少的词dmi(“德-米”),它经常被简化成一个“河岸”定符 ,写在地名后面。
“德-米”经常用在比较小型的定居点身上,可能相当于我们理解中的“小镇子”或“村庄”。
有学者认为,这个词的词根很可能是“触碰”这个动词。因此这些“小镇子”就是“船触碰河岸的地方”——船队停泊之处,正是社区的所在。
船确实是埃及的灵魂——法老和诸神乘船畅游两片国土,太阳神Ra乘船巡视他的天国。
到了新王国时期埃及人的造船技术越来越高超,例如女王哈谢普苏特(Hatshepsut)就曾派出壮观的船队远赴传说中的地域“蓬特”(Punt)并带回了各种奇珍异物。
插图:哈谢普苏特祭庙浮雕上的大型船只
非常有趣的是,最早的关于埃及城镇已经成型的铁证,貌似也是来自和T100里这幅壁画差不多的这段时期的。
有一块出处不明的调色板(也有说是来自阿拜多斯的)被命名为“城镇调色板”( City Palette)或者“利比亚调色板”(Libyan Palette)。
在它的其中一面(姑且称之为A面)上,用凸雕手法刻画了7个被围墙环绕保卫着的区域,这和我们在纳尔迈调色板上看到的那种围墙很像。
插图:城镇调色板A面
并且在每个区域上方都有一个标志物或图腾徽志,它们拿着犁,可能是想表达这些地方已经被开垦成了农地。
在A面上没被损毁仍可辨认的“城镇”徽志是后4个,从右到左从上到下分别是:神隼之城?狮子之城?蝎子之城?高杆上的神隼之城?
插图:城镇调色板B面
而B面刻画的似乎是人类驯养的牲畜,从上往下:牛、毛驴、山羊,最下面是整齐排列的树木,也许在描绘一片经过打理的园圃?
对于这个时代很多块调色板想表达的内容,只能依靠推测,并且也一直存有争议。
但有一点无可否认:所有这些调色板使用的艺术风格和造型规律,已经呈现出高度的一致性——这只可能是中央集权的存在导致的结果。
等等,我们刚才是不是有提到蝎子之城?一只蝎子?嗯,没错,这就是我们下一节将会聚焦的重要题材。
小小的剧透一下,由船队串联、由大大小小的城镇和村子组成的这个文化共同体,已经具备了自己的秩序,它的艺术形式和身份认同已经自我创造出来了。
但是,它还需要一位伟大的人物,一位领袖——就像没有法老的古埃及,是不可想象的。
芹菜打开时光机的控制屏,输入了下一个目的地:阿拜多斯(Abydos)。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