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培翔:江东有才俊,清逸学林称——读《耆年集:陆林文史杂稿三编》兼怀陆林教授

陆林教授生前枕上授简而编集的晚年论文集《耆年集:陆林文史杂稿三编》,在他弟子的精心编辑下,在陆林兄故去一周年的时候,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生前陆林兄交待夫人,书出,分赠友人,我忝列其中,书的前环上印上一方红章:“恭呈雅教敬请惠存陆林谨赠。”

恭呈雅教敬请惠存陆林谨赠

十二个字亦篆亦隶,古雅端庄,见印章如见陆林兄古道风雅,摩挲书的封面,翻看其中彩插照片和许多文章,陆林兄音容笑貌一一呈现面前,如闻馨欬,如今月沉星坠,兰摧玉折,事业未竟,斯人已逝,人天相隔,曷其悲哉!岂不痛哉!

陆林兄安徽望江人,出身在一个戏曲之家,父母都是编剧,他的父亲就是黄梅戏电影《天仙配》的编剧,出版过《陆洪非林青黄梅戏剧作全集》(安徽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他家学渊源有自,自小聪颖刻苦,嗜书如命!

陆林先生

他1982年本科毕业于安徽大学,1983年又负笈津门,师事宁宗一先生,1987年毕业于南开大学,获硕士学位,1988年分配到南京师范大学,先在古文献研究所,后至《南京师大学报》,历任编辑、编辑部主任、副主编,文学院研究员、戏剧戏曲学博士点学术带头人等职务,在元明清文学文献研究、戏曲研究方面卓有成就。

《耆年集:陆林文史杂稿三编》是他的收山之作,也是他第三本自选集,分上下编,其卷首语中,将编集的初衷及心路历程袒露无遗,是在病榻上为人生谢幕而编,为了怕辜负友朋的好意,掩流露感伤情怀,经反复斟酌定名为《耆年集》,借用《礼记》“六十曰耆” 之义, 自谓时年人生虚龄刚好60岁。他英年早逝,但读他文章,自有俊逸老笔在。

《耆年集:陆林文史杂稿三编》,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版。

我与陆林兄相识是从2002年4月约他做《朱柏庐诗文选》开始的,原来只是耳闻他的大名,未有交往。我的故乡昆山市政府拟出版昆山三贤顾炎武、归有光、朱柏庐诗文选注丛书。朱柏庐,名用纯,字致一,号柏庐,除《朱子家训》名扬天下外,他的诗文从未有人整理出版过,这是—个拓荒性选题,出版时间又急,经过商量,物色作者,只有陆林兄最适合,于是请他帮忙,难为他古道热肠,—口答应,经过三个多月的努力,高质量完成了。

《朱柏庐诗文选》

2002年10月《昆山三贤丛书》如期出版,成为当年昆山市金秋经洽会的礼品,倍受好评。《耆年集》书中收的《朱用纯诗文题解》及《朱柏庐生卒年和別号》二篇即是那次稿约的成果。

陆林兄学术成果中最杰出的当推金圣叹研究,形成了系列学术成果:

首先是辑校整理《金圣叹全集》,充分显示了原创性古籍整理的重要学术价值和文献价值,为金圣叹研究提供了完备的、可靠的文本,为明清文学研究提供了重要作品文献资料,这是迄今为止金圣叹作品文本研究中成果最丰硕的一部全集。

《金圣叹全集》初版

其次,知人论世,对金圣叹交游生平的考证研究,《金圣叹史实研究》是其研究成果的结集,解决了金圣叹生平的许多疑点难点,呈现出方法论的实证成果,将金圣叹史实研究提高到一个崭新高度,当今学界无出其右者。学界评论认为是一部兼有史实研究价值和方法论示范意义的重要著作。

鉴定专家认为,它以学术史梳理、疑难问题辨析、事迹佚作编年订补和交游探考为结构,以史实考索的细密坚实为质量追求,以新史料的发现和新结论的形成为支撑点,达到了对金圣叹一生行迹的基本勾画。

《金圣叹史实研究》

在具体研究方法方面,一方面构建了由家谱、各级方志、地方科举史料和郡邑乡镇诗文总集组合成的文献系统,将传统的文献研究法推向了科学、专业、有效的高度,另一方面采用了以史实研究“复现”人物心史和人文生态的研究思路,为明清文学及文化研究提供了深度推进和视域拓展之可能,并由此探索和揭示了史实研究之于明清文学及文化研究的方法论意义。

《耆年集》书中又收入有关金圣叹研究的文章五篇。陆林兄的金圣叹研究从文本整理到交游考证,探赜索隐,,钩玄提要,兀兀以穷年,孜孜以不倦,在考证和义理上都是超越前贤。

《金圣叹全集》修订版

陆林兄视学术为生命,尤其是患癌症动手术之后,他自知来日之无多,以超出常人的毅力和精力,与生命抢时间,其学术成果迭出,发表学术论文47篇,其中一级权威期刊9篇,二级权威期刊6篇,出版专著7部;获得国家社科基金项目2项、教育部项目1项、省社科基金项目1项。

他先后出版著作有:《元代戏剧学研究》、《知非集——元明清文学与文献论稿》、《求是集——戏曲小说理论与文献丛稿》、《曲论与曲史——元明清戏曲释考》,合著《元杂剧研究概述》、《明代戏剧研究概述》,整理出版《皖人戏曲选刊·龙燮集》、《金圣叹全集》、《金圣叹史实研究》等。

陆林先生手迹

其中《知非集——元明清文学与文献论稿》2007年获江苏省第十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二等奖;《金圣叹全集》2012年获江苏省第十二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话说金圣叹》2014年获江苏省第十三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二等奖。

凡是与陆林兄接触过的人,与他交谈,无不围绕学术,他读书之多,对文献之熟稔,思路之清晰,记忆之超群,让人佩服!在他生命的最后日子里,他苦中作乐,工作不缀,他写下《无题》诗:

陆林先生《无题》手迹

甲午七月初,病魔复来袭。

尿血日以频,腰疼日以剧。

CT加PET,症状遂明晰。

前者缘劳累,后者因瘤起。

腹瘤啮椎骨,波及神经系。

治以射波刀,伤人不留迹。

五脏六腑裂,肠胃功能靡。

阵痛伴腹泄,体惫精力疲。

整日惟在床,难以坐与立。

不能开电脑,诸务皆废弃。

书稿欠数节,无奈且搁笔。

校样置枕旁,只看千四余。

朱主戏曲编,旁观如在壁。

杜倡別集事,只能虚委蛇。

谅我与罪我,一任君之意。

西非埃博拉,南京青奥聚。

美俄忙暗战,巴以交攻急。

电视时相陪,仰观天下奇。

人生苦与乐,焉知无伏倚。

明夕好友来,相会欢何极!

他的好友朱万曙教授立即作《答无题》诗奉答:

朱万曙教授《答无题》手迹

江东有才俊,清逸学林称。

穷览书万卷,下笔更有神。

文情论典籍,素心看古今。

铁肩担道义,赤胆待友人。

天公亦嫉妒,偷投疼身菌。

几番磨折苦,十载抗大病。

勇与魔鬼搏,毅力人钦敬。

我与君相知,卅年数谊情。

君文我细读,君才我深领。

君笑我亦笑,君疼我亦吟。

自信驱魔力,还君强健身。

把盏何当醉,论文挥拳争。

闲来访青山,泛槎江湖深。

相期复相约,问君应不应?

一唱一和之中,见证陆林追求学术之挚和执着友情之真!陆林兄就是以这样的生命精神状态面对病魔折磨,钟爱他为之奋斗不息的学术事业,正当他厚积薄发,学术成果屡出之际,病魔夺去了他生命,他遽归道山而去!如果假以时日,他的学术成就将无可限量!惜哉痛哉!

如今捧读《耆年集:陆林文史杂稿三编》,我感觉他永远活在在学术的天堂里,他在学术的天堂里获得了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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