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坊·美文」葛玲｜韩 姐

作家新

干线

韩 姐

公园合唱活动结束，返回家中，才发现又一次忘带钥匙，敲门家中无人，刚刚退休的他也外出了，几时回来不可得知，但可以确定他午饭前肯定回家，掏出手机，又打消找他的必要，找他两种结果：一是按我要求返回，耽误了他的事被他埋怨；二是他说让我等着，他很快就会回来，这两种情况此刻联系他都没有必要，等等吧！

立在门口肯定不行，找个地方坐着就可以，邻居不愿打扰，楼下不安静，见熟人还要招呼、此刻的我需要一个人安静等待。

推开楼层楼梯口门，因为高层大家都使用电梯，那一层层水泥台阶安静得成了摆设，关上楼梯口门，这里成了我一个人安静的天井。

坐在台阶上，掏出包里的水杯，我倒希望他能迟点回来，让我多点时间享受这”躲进小楼成一统”的安静。

回头看着通往楼上的楼梯，它们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地面泛着青光，但这一看，我想起了我楼上的邻居韩姐。

韩姐搬离此地已有几年，这几年基本没有见过她，但这个邻居是和我有过深交，她对我很好，家里的成芝麻烂谷子都爱给我叨叨，我家中有什么事情，无意中被她知道，她两肋插刀，记得我家电脑出问题，我们夫妻俩都没办法。她知道了，让她在软件公司工作的儿子到我家，费了两个小时给我们重装了系统，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她儿子很忙，经常加班，能上门给我们解决问题，可见韩姐的诚心。

能成为楼上楼下的近邻，缘分是不浅的。刚搬来时，我还在外地工作，只是每月回来几天，我和丈夫两边跑。韩姐是老西安人，娘家就在钟楼附近，她和丈夫都是工人，但夫妻两个都很直爽，我有事就是不说让她帮忙，她也主动提出帮我。

可是现在我们基本不联系，她不是我喜欢的人，却也是让我难忘的人。如果说这个世上有几个对我真心的人，她是其中之一。

我喜欢漂亮女人，她不是；我喜欢温文尔雅的女人，她也不是；我喜欢知书达理、贤淑慧中的女人，她还不是。她太像个男人、一个能上天入地的刚强女人。但，她也是一个不幸的女人。

记得有段时间我在家休假，有一天在小区碰到韩姐，她说去医院了，被诊断为宫颈癌，要住院治疗。我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看她不在乎的样子，我也只有几句安慰的话。

韩姐很不幸，是个苦命的女人，自己有病也就罢了，偏偏儿子又被确诊为白血病，儿子终于在经历了漫长的治疗后离开人世。那天晚上，我在睡梦中，被楼上歇斯底里、悲痛欲绝的哭喊声惊醒。我知道，她的儿子永远地离开了。我缩在被窝里、浑身感到寒冷，这冷是从天花板上传来的……

我第一次去西安殡仪馆，是送韩姐儿子。邻居就我一个，我亲眼看着他变成了灰，装在了一个精致的木盒里。在遗体告别的追悼会上，看到她上幼儿园的孙子，头扎白布条，抱着爸爸的遗像，我的泪水止不住，在听到她儿媳的悼词，我对这娘俩充满了同情！回来几天我都难忘怀，这个逝者太年轻，也为韩姐成为”失独者”感到悲伤，也为这众多的独生子女父母担忧。

经过这个事情，韩姐对我越发的好，我要是有事被她知道，不等我开口，主动提出帮助我。但我却越来越不理解她，对她所为不解，经常说说就与她争执起来。

在韩姐痛失儿子的不久，她家发生了一次大规模的争吵。这次是韩姐和亲家吵起来了，娘家妈妈心疼女儿，要接女儿和外孙换个环境到娘家居住，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也要韩姐夫妻俩离开回自己家，韩姐觉得儿子刚走，尸骨未寒他们就要离开，并要他们搬离，和亲家一家大吵特吵，最终儿媳妇带着外孙回了娘家。韩姐和亲家闹翻回了自己家，从此两家老死不相往来，韩姐想见外孙都见不着了，媳妇也不和她往来了。

当她气愤的将这些告诉我时，我并没有站在她的位置向着她，而更多的是心疼她儿媳，年纪轻轻就失去丈夫，一个人带着一个儿子，日后的日子有多艰难，多亏娘家条件好，父母还能帮衬。人死不能复活，活着的人还要负重前行，她应该理解并支持。没料到她给我一句：“你没有遇到，你遇到了试试”！我不再理会她，也不再劝慰。

不久她也搬离了儿子家，我的楼上寂静的只有风声。

再次见到她是半年后，一天我接到她的电话，说是跟随旅行社坐大巴去郭亮村，问我去不去，费用是她跟旅行社多次交涉，给的最优惠的价格。

郭亮村我没有去过，但那里的壁挂公路非常壮观，也吸引着我，我问丈夫，他也感兴趣，正好有几天假，我们同行了。

那次郭亮村旅游使我终身难忘，难忘的不是景点，而是同行的人。车上的人很少有带笑容的，说话大声呼叫，为一点鸡毛蒜皮小事就能喋喋不休。有人家里打来电话，接电话的女人像是看到了仇家，咆哮对骂，我问韩姐来电话是何人？韩姐答“她丈夫”！真难为了两个年轻导游。坐在我身边的韩姐告诉我，你俩刚上来不久，有人对她小声说：“这俩肯定不是两口子，一对野鸳鸯“，韩姐解释是她的邻居，是两口子，此人不解道：“两口子能有这么好”？我们并没有亲昵的动作，也没有甜蜜的语言，只是正常的夫妻，可在她们的眼里，就成了另类。

最不可理解的晚上车到了郭亮村所在地，天色已晚，过了饭时，导游建议每人增加二十元，让酒店增加晚饭，本次旅游不包括当晚的用餐。可车上一群人七嘴八舌、义愤填膺，最终他们赢了，晚饭自行解决，可苦了我们两口子，没有准备餐饭，天色已晚，附近又没有商店，只好吃点水果，将就着睡了，也发誓再不跟她出行。

第二天，车行之郭亮村，天还没有大亮，导游告知了停车地点和上车集合时间，就各自行动了。我们夫妻俩顶着晨雾，向美丽的郭亮村奔去，古老村寨的早晨、电影《举起手来》中的美丽景色，让我们忘记了昨天的不愉快，心仪已久的“壁挂公路”就在眼前，拍下不少心仪的照片，也成就了我的一篇美文。韩姐和她的伙伴去哪里了？我不可得知。当在古镇吃过晚饭，上车集合的时间已近，我俩急忙返回，当快到车前时，我看到洗手间，返身过去，女洗手间要稍稍等待，等我返回车上时，车上几个女人七口八舌出言不逊：“早干什么呢？怎么不守时？”抬腕看表，时间刚刚好，韩姐解释、笑脸安抚，才让她们闭嘴。可以看出韩姐在她们中很有威望，具有领导权。车上韩姐告诉我，这是一个“失独群体”，因为独生子女的离世，让他们家庭破碎、对社会充满了仇恨，对生活失去信心，他们的眼睛、对国家独生子女政策反感至极，他们的嘴巴都充满火药味。

回来的路上我们基本保持沉默，车上的大呼小叫依然此起彼伏，但我们已习惯了。

回来几周后，有天韩姐打来电话，说起她带领他们去北京维权上访的事情，她已经是西安失独群体组织者之一，经常奔波在维权、争取权益的事件中，现在每到过节，她都会收到街道有关部门的慰问品，春节的卫生清理，街道也有安排。

我已有很久没有见到她了，也没有电话联系，她一定还奔波在为“失独家庭”争取利益的事业中。

自从韩姐搬离楼上，我再没有见过她家有人出现。前不久的一天晚上，我听到楼上有动静，第二天早晨见到物业楼管，告知此房已出租，我暗暗庆幸，楼上终于有了人烟，但也失落，我和韩姐的楼上楼下的近邻关系到此结束了。

失子之痛将伴随她终身，任何言语都轻之鸿毛，只有交给时间，但愿随着时间，失独之痛能淡化，也期盼国家对失独家庭能给予最大限度的帮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