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宗一:《金瓶梅》电视剧剧本序
我和楚子兄结缘,是因为我们都对古代小说戏剧特别是对《金瓶梅》有一份热爱和对它的不断探索有关。我和楚子兄尚未谋面前就曾拜读过他的多篇《金瓶梅》研究论文。后来我有幸多次应邀参加“金学”研讨会,从此与楚子兄相识。
作者近照
记得我们第一次交谈,我就发现我们似乎都把《金瓶梅词话》视为我们古代小说中的一颗恒星。因为我们都感受到了这部百科全书式的伟构直至今天仍然在向我们辐射出精神的热能,让我们感受到一种探究其内蕴的冲动,一种热力,甚至感受到这部古典小说那生命不息的搏动。
在我们同时出席国内或国际“金学”研讨会期间,我和楚子兄终于从相识到相知了。在会上会下,我们谈的唯一话题就是如何还《金瓶梅》的尊严,就是去“污名化”!我们期盼在我们精神同道的共同努力下,重新接上古代经典小说的传统慧命。
近三十来年我们几乎用不同的语言表述了我们的共识:笑笑生没有辜负他的时代;而时代也没有忘却笑笑生。他的小说所发出的回声,一直响彻至今,一部《金瓶梅》是留给后世的禹鼎,使后来之魑魅在它面前无所遁其形。
过往读楚子兄的篇篇论文,我就开始发现,他的研究方法最突出特点是宏观与微观的辩证统一。他极其注意小说的社会学与美学发展过程的联系的考察;注意用综合研究方法建构他的“金学”体系。
《金瓶梅词话》第一回插图
他矜慎地对待历史的社会的阐释系统,坚守经典文本的解读;对小说中人物的性格史和人性史以及心态史的开掘给予高度的重视。这一切都充分说明楚子兄是一位当代意识极强的小说研究家。
可以说,用当代意识观照古代小说发展史是他的积极的学术追求。事实上,楚子兄是以独立学人的科学精神和审美悟性、思辨力和洞见来观照《金瓶梅》的整体性。
由此推进,楚子兄的学术视野就有了个性突出的小说史观、戏剧史观、审美观以及人生观。正因为如此,读楚子兄的文字,你就会有既“新”且“广”的意味。
所谓“新”,是可以非常明晰地看到楚子兄的文化研究的选题、论证的方法和研究角度,具有鲜明的时代性。
第一奇书本《金瓶梅》
他并不一味对文本做僵硬的考订,而是以当代心理学、社会学和美学的眼光,从宏观或俯瞰或仰视文本,因而他常常获得一些哲学的发现。所谓“广”,仅就一部《金瓶梅》,他的指向就是领域广,研究视野广。
他重视以自己的人生和审美感悟来观照乃至激活作为传统文化的古代小说的方方面面。他往往通过多学科的交叉研究来突破原有视野不能解决的疑难与争议。这正是他以当代意识观照《金瓶梅》等文艺现象的优势。他的诸多论著几乎都具备了纵横恣肆而又洒脱的风韵。
就在今年十月中旬,我们又在开封河南大学相聚。我有幸能在大会上谈了反思“金学”是我们“金学”研究共同体的伟大文化使命。
我们正处于反思旧模式,挑战新模式的过程中。我们必须如黑格尔老人所言,把青年时代的理想转化为反思的形式。在“金学”会成立三十多年的特殊历史节点,我们必须提升我们“金学”研究的思想理论水平。
宁宗一先生、吴敢先生在2018年开封金瓶梅会议上
当时我提及到对《金瓶梅》的去“污名化”,仍是任重道远,我指出《金瓶梅》的伟大价值与对它的研究和评估仍然不对等;我更开门见山地说,我们应该吸取“红学”研究中的“红外线”的教训,我们万不可太痴迷“金外线”。我们应坚持“回归文本”的研究策略,让“文本自己说话”,把《金瓶梅》永远作为开放的活的文本。
一言以蔽之,回归文本是具有方法论意义的策略。这是直接针对“污名化”最佳的反击。同时我也希望同道可以用各种方式和形式,回应一切“污名化”《金瓶梅》的虚无主义!
就在我还喋喋不休地唱着我的陈词老调时,楚子兄却以罕见的艺术魄力和真正的实绩,奉献出了他的五十集《金瓶梅》电视剧的剧本!
当我从邮箱看到了这个剧本的全貌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楚子兄以他的理论勇气和创作勇气,为《金瓶梅》正名,是还《金瓶梅》以尊严!《金瓶梅》是最有资格在荧屏上演绎这个市民王国故事的。
江苏梆子戏《李瓶儿》节目单
一句话,楚子兄用剧本说话。这是一次重量级的去“污名化”的艺术实践;同时又是以艺术实践提供了《金瓶梅》以经典小说文本的姿态转化为屏幕上的一种可能!
在震撼之余,楚子兄的电视剧改编名著的文本,又大大满足了我多年的宿愿和我对中国小说与戏剧血缘关系的进一步认知。
戏剧和小说的血缘关系,似乎很早以前就形成了我心中的一个“情结”。
今年五月,我到扬州高邮参加“汪曾祺散文大奖”颁奖典礼。为了致敬汪曾祺先生,我又翻出了他的散文选集《塔上随笔》。而首先拜读的就是那篇曾引起我强烈共鸣的《中国戏曲和小说的血缘关系》一文。
汪先生指出:中国的演义小说改编为戏剧极为方便,因为结构方法相似。先生又如数家珍地述说《武家坡》《打渔杀家》诸戏之时空处理及戏剧冲突等问题,并做了鞭辟入里的分析。
《塔上随笔》
我在充分认识到了中国小说与戏剧血缘关系后,回望楚子兄的小说研究和改编的《金瓶梅》电视剧本,我深切感知到了中国的艺术精神都是追求虚实相生,追求写意化,追求意境,进而超越题材,超越时空,达到一种象征意蕴。
所以我读楚子兄的剧本,突出感觉是他在题材开掘与溯源基础上,又在影视文化学和艺术形态学层面给予了拓展。
如果,如汪先生所言,西方戏剧的结构像山,中国戏剧的结构如水,那么我们也可以说楚子兄的《金瓶梅》的电视剧本在吸收传统戏曲编剧法的基础上,它同样具有滔滔如水的结构,这种结构近乎叙事诗式的,或者可以更直接地说它是小说式的艺术构成,但是,又是典型的戏剧的结构法。
川剧《打饼》陈秋锦饰演潘金莲
事实证明,楚子兄在改编《金瓶梅》过程中充分吸纳了李渔所说之“艺趣”意识,因此它在情节叙事上,较大程度地改观了“纪实研理,足资考核”的模式。而是在平直的叙事意向上,逐步形成了重剪裁,巧构思,对话精细,情节描写波谲云诡,跌宕多姿,从而又暗合“人物情理”的戏剧叙事模式。这种演绎世情小说为电视剧实属不易。
总之,《金瓶梅》电视剧本是一部小说的思维机制与戏剧的思维机制在融合交集中达到了一种和谐之美,它真正呈现了戏剧——电视剧本的艺趣意识。
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楚子兄的《金瓶梅》电视剧本的思想蕴含的问题。一般地说,我们对《金瓶梅》这样百科全书式的小说,要穿透其迷雾,认知和把握其人生哲思和审美意蕴,必须占据精神高地,从而以笔为旗,把洞见、思辨和理论思想融为一体。
为此,我们有必要牢记黑格尔老人的名言:“人是靠思想站立起来的”。而我们通过楚子的《金瓶梅》小说文本的研究和这部电视剧本的赏鉴,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确实以他生命的热忱和人生体验所燃烧的认知与感悟去观照《金瓶梅》的。
《金瓶梅》芮效卫英译本
他全然没有停留在一般的“平面”认知上,而是把他对这部永恒的经典小说提升并转换为更富深邃思想的影视剧文本,这才使我们阅读剧本时,感受到了作者对人生况味的咀嚼,因而也就有了透视力和远瞻性。
我们等待,等待楚子兄的《金瓶梅》电视剧文本的出版,我们更期待他的电视剧《金瓶梅》在屏幕上辉煌展现!
2018年11月16日夜写于南开大学西南村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