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馆里的百态人生
美术馆里的百态人生
NO.020
November
29.2020
我们是如何看待一座美术馆的?带有距离感的神圣殿堂?对不同的人而言,美术馆可能代表着不同的意义和面貌。
由美国纪录大师怀斯曼(Frederick Wiseman)执导,纪录片《欢迎光临国家画廊》所呈现出来的美术馆极为人性化,在导演的镜头语言下,呈现出美术馆里的百态人生,绘出一座文化机构的面面观。
在伦敦国家画廊(National Gallery)拍摄完成,这部片长三小时的电影没有完整的时间轴,叙事结构是由画作与人所交织而成,「对话」是本片最重要的精华。
怀斯曼捕捉了研究员、策展人、教育企划组、导览员与修复师等人的工作日常,从多重面向整理出美术馆的组织结构。
怀斯曼的电影向来以「机构」为主题,透过其中的各种人物,刻划人与社会、国家间的多层关系。如同他的其它纪录片作品,《欢迎光临国家画廊》是从一座国家级美术馆中观察人与其行为。
一座美术馆的基本责任为典藏维护、研究、展示与教育,缺一不可。到了当代,教育推广变得比以前更加重要。
美术馆该如何保持其独立性,却同时向大众打开双臂?古典大师的作品如何在当代与观众产生对话?这些都是美术馆在当代所面临的重要课题,也是本片开头便抛出的问题。
在这部片中,艺术作品并非唯一的主题,其中活动的人才是怀斯曼所关注的对象,不论是馆方人员还是观众,他们彼此间的对话正是让美术馆「活起来」的关键。
怀斯曼在片中穿插了许多导览员对画作的解说,他们的生花妙语替作品增添了生命,更提醒着我们作品意义并非绝对,个人的诠释同样能完整一件艺术作品。
「绘画没有时间,不像电影或小说,所以绘画才要试着凝结现实。」
片中一名导览员这样说明一幅古典静物画,他指着画中的螃蟹以及去皮的柠檬,淘淘不绝地阐释存在于绘画中的时间感。
乍似谈论深奥的现象学理论,其实隐约地讲述两件事:首先,艺术品并非如其本质上如此静止,它们会因为「关係」而产生「对话」;其次,在美术馆里,每一幅画都有故事,而每一个故事皆来自不同的说故事的人。
艺术品修复同样承载来自不同时间点的叙事。当修复师以显微镜钻研画作细节,他们细究的不仅是绘画的过去,同时要思考的是当下与未来。
片中,维拉斯奎兹(Velázquez)专家Dawson Carr和Larry Keith在一幅描绘两名厨房工作女子的画作前,分享他们的「修复之道」:所谓修复,并非只是对过去技术的了解,更需从不同的方式去试图理解画家的想法。
「修复的一切都奠基于对于材料的了解、历史根据、绘画间的对照,以及哪些迹象显示出画家会混合颜色好符合他所用的底色。面对复杂的案例,所有的决定都需要理由。」
两位修复师钜细靡遗地延伸分析维拉斯奎兹的底色使用,并强调他们在画面上所加强的地方,都是在亮光漆的那层。
画作一旦被清洗过,就得上亮光漆,他所修复的就是那层亮光漆,而这层可能很快地在后人再次清洗修复后消失。
他们强调修复的目的并非恢复原状,而是尝试让我们有机会了解画作,「现代修复的基本原则,是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得能被翻转,好让下一代人也有办法回到原点。」如此发人深省的修复知道是本片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段对谈。
除了美术馆里的修复学问,怀斯曼在片中撷取了一段非比寻常的解说——国家画廊导览员向观众解析一幅林布兰特自画像的画框。如何为作品选框这件事,很少会在美术馆导览中被提及。
怀斯曼将这段波浪纹画框的讨论纳入片子,显示他试图将所有致力于展示与维护典藏品的每个细节都列入观察的巧思。从导览员到研究员;修复师到裱框师,怀斯曼让我们看到许多平常参观美术馆时不会看到的「日常」——这些小而琐碎的工作细节却是对于一座美术馆营运极为重要的部分。
针对此片,许多电影评论家认为导演过于忽略对艺术品的刻画,镜头总是短暂停留便匆匆带过,如速度双倍的投影幻灯片,一片换一片地轮回播放,最后落在看画的观众上,因而失去重点。
然而,若从怀斯曼的机构观察角度来看,便可明白镜头语言何以如此安排。对怀斯曼而言,画作并非绝对的主角,其中流动的人群才是真正的被观察对象。画作特写的不断转换,为的是让观片的人产生一股错觉:是我们在看画中的他们,还是画中的他们在看我们?
艺术评论家约翰・伯格(John Berger)曾在他的散文〈浅谈可见之物〉中谈到人们上美术馆观画,离去时从未失望,他认为「在美术馆里,我们遇上其他年代的可见物,它们陪伴我们。
面对每天在我们眼前出现又消失的一切,我们的孤寂感减少了些。
许多东西看起来依然不变:牙齿、双手、太阳、女人的腿、鱼⋯⋯在可见的实在界中,所有的年代并存而永恆,无论相隔数百或数千年。而当画中形象非复制现实,而是一次对话的成果时,画中物便说话了,只要我们倾听。」
我在《欢迎光临国家画廊》中看到的便是凝视我们的画中物、对我们倾诉的画中物。数百年前留存至今的一幅绘画得以散发其中的活力,在于画中之物被观看的慾望。而我们,便是那倾听之人,也是那说故事的人,因为画作等着在不同时代下被赋予不一样的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