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平:我的小脚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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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平:我的小脚奶奶
作者:汪平
昨晚,我梦到了久已去世的舅爹,他叫㴝时清,奶奶叫刘凤梅,和奶奶不是一个姓,所以他不是我的亲舅爹。我的亲舅爹有四个,都是奶奶同父异母的弟弟。
我奶奶是外太祖父前妻的女儿,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但这个弟弟后来死了,黎时清舅爹和奶奶的弟弟长得很相像,他已是个成年人了,是本县的北港人,在黄袍这边打铜为生。奶奶第一次看到他时,还以为是她的弟弟再生,抱着他就哭,在确认他不是自己的弟弟后,便与他结拜为姐弟。因为舅爹家在北港,距我们这里有百里远近,又常来我们这里打铜为生,认了个姐姐,在这边打铜便有了个落脚的亲戚,所以和奶奶走得很亲近。哪怕奶奶有几个异母的亲弟弟,也从不分彼此,没有分出这个舅爹。不过这个舅爹也很好,忠厚老实,重情重义,叫起奶奶来,梅哥前梅哥后,而我爸妈也管他叫舅爷,我就管他叫舅爹了。
奶奶看到他来了,每次总是很亲热,随即去煮饭,把家里有的都拿出来招待他。
我小时候,经常看他挑着一个打铜具的担子,来到奶奶家。他五官端正,四方大脸,剃着一个浅平头,头发有点花白,挑着一副担子颤悠悠的,并不见吃力的样子。去年,老妈住院时,有一个北港的老头和妈妈在同一间病房,他也是打铜的,还认识黎时清舅爹。他说黎时清和我师傅关系很好,我应该叫他叔,我很了解这个人,他不管对谁都很随和,所以,很多的人都喜欢他。我们那里几乎每个村子里都有人出去打铜,因为走集体的时候,在队里每天也就四、五角钱的收入,而我们出去打铜,每天要交队里一元钱,后来涨到一元五角,我们还是愿意出去,不管能不能存钱,每年一家人的开支还是足够的,小孩读书呀,家里零用呀,那些小钱还是比别人家宽余一点,不管怎么样,我们在外一年,每年仅过年过节回来两、三次,最起码那个口粮就省下给家中了。
这些是我当时不知道的,后来,才知道舅爹在荻田的八字门一个妇道人家上门,在黄袍这边有了一个定居的地方,一直到我读初中,他还去我读书的学校,亲自接我去他家吃过好几次饭,可能他和那个女人是打火求柴的形式,所以,我每次都没有看到那个女人,只看到他一人在家,饭后我去学校的时候,他每次还塞一元钱给我零花,这一元钱,可足够我买一些笔与本子。
而我的亲舅爹也居住在荻田,却从没见过他们来学校接我去吃过一次饭。所以,我对这个舅爹的印象很深。
这个舅爹已去世三十多年了,他抚养的后人,因为不是他的亲生,所以,和我们不再有交集。昨晚,我居然梦到了他,也许是我小时候对他有着深刻的良好印象吧。
其实,奶奶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她不但有着一双三寸的金莲小脚,而且是一个粗头磨细的女人。奶奶个子小,身单体薄,气血不足,让人看去总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做事总是慢慢悠悠的。但她给余坊人留下的的印象,就是爱骂人。她骂人既没艺术,也没水平,因气血不足,骂人的声音也不大,还不像那些会骂的女人那样,可以骂个声情并茂,奶奶骂人,只是细声细气的念叨,所以,那些小孩,从不怕我奶奶。我家有一棵抱大的梨树,每年要结上千斤的梨子,在那个食物匮乏的年代,家中有一棵这么大的梨树,那可是一笔粮食财富。所以,一到梨子稍微长大,来不及成熟,就有一些小孩愉愉爬上我家的梨树,去愉梨吃,愉得多的,脱下裤子打个结,用裤子装,奶奶见了,像鹅行鸭步一样,迈着一双小脚向那些小孩赶去,那些小孩知道奶奶跑不过他们,慢慢地爬下树,有几个小孩还故意等奶奶走到他们面前,吐一口口水,才四散而去。奶奶只能站在那里用她以为最恶毒的语言骂去,但别人听了,也只不过是念叨而矣,因为声音小,更多的人是听不到,直到她骂得口干舌燥才罢。但这一批小孩偷走了,下一批小孩又来了,奶奶一到房中,他们依然来偷,有的想多偷一点,便在一个夏夜月朗星稀的晚上,守着爷爷奶奶睡了,拿着一个早准备好了的袋子,每人摘一袋子而去。但这些小偷太没有偷德,偷了我家的梨子不打紧,他们为了偷梨方便,因为树太大,大人都一抱抱不住,不是一般的小孩哪里上得去?他们便只把一个会上树的人上树去摇,其余的人在下面捡,可是,梨树下面是爷爷种的南瓜,他们这一番操作,梨树下面正在结瓜的南瓜蔓便被他们扯了个乱七八糟。
第二天,奶奶见了,既心痛梨子被偷了,又心痛南瓜被毁了,那时的南瓜是可以当粮食吃饭的。那时候的地又全是集体的地,每户除了在自留地里可以种些蔬菜外,其它的地方是不准开荒种作物的。记得有一个比我大一点的小孩,在溪水边种了一棵南瓜,被队长发现了,队长把南瓜蔓扯了不算,还在全队开大会查找那棵南瓜是谁走资本主义的道路种下的,查来查去,原来是个小孩偷偷种的,这个小孩还天生的不会读书,大字不识几个,有一次老师指着一个“0”问他这是个什么字,他说这是一只“钵”,弄得全班的人都笑了起来,他还说这不是一只钵子么,圆圆的呢!所以,队长见是他所为,本想作罢,但在开会的驻队干部以为这是走资本主义的苗头,为了深刻地教训大家,非要家长作出公开的检讨才罢。会后,那个小孩还被家中的父母狠狠地打了一顿,我都远远地听到那小孩被打得鬼哭狼嚎的声音,因为,他家是富农,地富反坏右谁没被斗怕过,差一点点就引火上身,他父母不打他怎么解恨?
因为南瓜的金贵,所以这一次奶奶可是下了真功夫骂人的,她拿出菜刀、椅子,一个人坐在塘边开骂,因为她不知道是谁偷了,她只有乱骂一气,但气血不足的她,骂的因为气力不够,骂人的声音一是太小了,二是被敲击刀子的声音掩盖了,所以,别人只听见她在石头上敲刀的声音,反而听不到她的骂声。但骂久了,她也骂得声嘶力竭了,我见奶奶骂得太可怜了,就把她拖了进去才罢。
其实,奶奶骂得最多的,也就是骂这些偷梨的人,我家若没有这棵梨树,奶奶是很少骂人的,别人也许会改变对奶奶的看法,不然,她在余坊人的印象中,也许就是一个不大骂人的角色,她的小脚与无精打采的形象,就更容易被人记住。
而奶奶在我的印象中,奶奶骂人并不是她的缺陷,我家若没有这棵梨树,奶奶不会那么骂人的,因为在那样一个缺粮少食的时代,换了别人,也许不仅是骂,甚至还会闹出更大的矛盾。何况那时的梨或者南瓜,都是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换成谁都会骂。如果,要说奶奶的缺陷,除了她太平庸之外,她还没有其它被人解嘲的缺点,她是一个农村妇人,虽然不是那么聪明,但也绝不是一个智商过低的人,因为人小力弱,还有一双小脚,局限了她的能力,所以,我也从没有看到她下地干过农活,所有外面的事都是爷爷在做,她在家就是做些家务,养头猪或几只鸡而矣。她这种女人,在那个时代太多,是小脚文化留下的产物。
奶奶其实也是个可怜的人,她自己总是舍不得吃,有一点好的,总是留下来,省着招待客人。逢年过节,有些剩下的菜没吃完的,她总是舍不得第二餐把它吃掉,而是留下来,但那时没有冰箱,她就是加刷了一点盐,又能留多久呢?所以,有些东西都留着留着就变质了,她也还在留,老爸看见,倒给猪吃了,她还会气得把爸爸狠骂一顿。她自己虽然省,但亲人来了,她又很大方,特别是她娘家的人,只要家中有的,都会拿出来做给他们吃一顿。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是缺衣少吃,走回亲戚,能吃上一顿稍有油水的菜肴,都是很高兴的。
因奶奶的身体,一直不是那么好,不管做什么事情,她只能慢悠悠,就像她的小脚只能慢慢的走路一样,她连吃饭就是细嚼慢咽的,人家两三碗饭吃完了,她一碗饭还在吃,有时爷爷事忙,不免念叨她,让她吃快点,于是她扒了几口饭,加快嚼饭的速度,但嚼来嚼去,一口饭还是要嚼那么久,半点速度也没有加快。
奶奶生于1920年4 月1 日,于1991年2月19日去世,享年71岁,比爷爷迟去世四年,今年刚好去世31周年,人生七十古来稀,也算是高寿的人了。一个身体那么虚弱的人,能活到七十挂零,我想应该是她平时就只能细嚼慢咽的结果吧。
奶奶虽然不是那么好,但也不是那么坏,㴝时清舅爹能与奶奶结拜几十年,也许不仅仅是他需要在黄袍有个打铜的落脚地,更可能的是奶奶对他的重情重义,也才有了我对㴝时清舅爹的良好印象,也才会在他去世几十年以后,居然梦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