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牵梦萦茅草屋

至今,我还常常会在梦中走进我童年的茅草屋,那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房子,但却是我最最温暖的家。

好几次,我都在梦中推门而入,看到一盏昏昏的煤油灯,母亲佝着腰背,尽量靠近灯火,她在补衣服,衣裤永远有打不完的补丁。我仿佛还是那个幼小的孩子,从被窝里欠起身,眼睛虚了一道缝,轻轻喊一声妈,母亲转过脸来吧,母亲眼看就要转过脸来……

梦醒了,我会懊恼地搓搓脸,为再也回不去的茅草屋,再也回不去的童年。

我从记事开始,茅草屋房顶上的茅草便一月一月、一年一年地随着风雨减少,父亲过世后就没人去更换——母亲和我们兄弟姊妹压根不会这门技术。

茅草屋年久失修,带来的直接后果是一到雨季,我们家人就胆战心惊,整宿整宿不敢放心大胆入睡。

我们就像是枕戈待发的战士,一只眼闭着,另一只眼必定就睁着,时刻准备和铺天盖地的雨水作斗争。

只要刮风下雨,茅草屋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外面的风呼呼地刮,里面的风呜呜地吹。

如果打一场有准备的仗还好,最怕就是半夜忽然落下大雨来,仿佛屋顶上站了十个不知疲倦的壮汉,他们端起大盆,手脚不停地往屋里倾倒着一盆又一盆雨水,哪怕屋里积水已能浮鞋,如同涝国,如同沼泽,他们还铁面无情,毫不心软。从睡梦中被凉水浇得透心凉的我们,一家老小惊惶不安。

大雨来袭,母亲带着孩子们,已经将所有能接水的器具都搬出来了。水桶水盆之类是“标配”,即使煮粥的锅、吃饭的碗统统都“上阵”接漏,但屋里漏雨的地方实在太多,犹如“按了葫芦起了瓢”,一会儿是这里“下雨”,一会儿是那里“淅沥”。

地上的积水太多,一场雨后,泡得发酥,露出泥巴地本色的坑坑洼洼来,犹如癞子脑袋,呈现出大坑小坑,凹凸不平,稍不留神,就会滑倒在地。

只要看到积水不退,我们几个孩子就得蹲下来,用双手捧水往盆里舀,一捧又一捧,一盆又一盆,仿佛永远做不完的苦役,累得腰酸背痛。

心里祈问着老天:啥时候雨停啊?雨仿佛永远不停,风一直肆虐地吹,我们提心吊胆地看看檩子,望望椽子,总觉得这小屋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已摇摇欲坠,唯恐下一秒就会坍塌下来,将我们统统埋在下面。

就算不下大雨,只是飘小雨,屋里不算“重灾区”,也是“遭殃之地”。蚊帐、被褥、枕头是湿的,蜷缩成一团的母亲和孩子是冷的,我们冻得上牙磕下牙,冷得浑身发抖,那吸了雨水的被子,如同一块生铁覆在身上,沉重而冰凉。

我在被子里发抖,在夜里发抖,在一捧又一捧、仿佛永远也捧不完地面积水时,暗中发狠地想:以后我长大了,一定要将这茅草屋修得漂漂亮亮的,地面弄得平平整整的,屋顶盖得结结实实的,家人再也不必在风雨夜担惊受怕了!

那时的我,还未见识过“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我们说起这几个字就一脸向往,简单定义它为“共产主义”。

哪里晓得,时代变化这么迅疾,短短几十年,不但我从家乡小山村走进了繁华大都市,住上了高楼,还见证了“人人有手机”的时代奇迹。

当然,那个年幼的茅草屋中的孩子,并不是先知,无法预测伟大的未来,也无法预判他长大后的模样。

他还必须在现实中吃苦,一点一点苦累积起来,不能逃避不能讨巧,该他背负的命运之重,他咬碎牙齿也得扛在肩头,只有他趟过了苦难湍急的水流,才能通往有着阳光和花香的彼岸。

我的人生仿佛永无止境,不断追逐,爬一道又一道高山,趟一条又一条河流,从不松懈自己的脚步。

当我从事新闻采写工作时,大家称我为“铁人记者”,即使转行从事新的职业,我也没有停下向前求索的脚步。

哪怕只是冒出那么一丁点偷懒的念头,我脑海都会自动浮现童年的茅草屋,它是父母给我生命最初的庇佑,让我能在那里面呱呱坠地,绽放人生第一声啼哭,学着爬,学着走,学着说话,从一个小娃娃,变成坚强的男子汉。

在那间茅草屋里,我们兄弟姐妹曾围着母亲一起喝酸菜稀饭啃红苕,我曾就着一盏小小的煤油灯刻苦学习,母亲粗糙的手,在这里为我们撑起了一片温暖的天空……这个小小的茅草屋,凝聚了我太多怀念,太多深爱。但同时,也凝聚了我太多疼痛,太多苦楚!

我爱自己的家,爱自己的家人。从一个小孩子开始,就发誓要好好努力,今后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凭靠自身的努力以及时代赐给我的机遇,还有人生路上许多好心人的无私帮助,我终于改写了自己的命运。

一个茅草屋中揪着一颗心担忧风雨夜的孩子,也能走出乡村,走向更加广阔的天地,走向他波澜壮阔的美丽人生。

老家小小的茅草屋,早已成为烟云,在历史的风烟中散尽。岁月变迁,时光荏苒,它并未因此而“消亡”,而是化为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注入我的体内,催我不断向前,催我永远上进,激励我要守着当初的誓言去拼搏奋斗。

为了这份沉甸甸的期望,我实在找不到半点懈怠的理由,不去珍爱人生,实现承诺。

杜阳林,四川南部人,少小贫困,自强不息,以笨拙笔触,开创自我天地。多年躬耕不辍,岁月荏苒,初心难改。愿以有温度的文字,写人生悲欢,呈世间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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