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风:朋友(外一篇)
朋友(外一篇)
文/李云风
我没有朋友,也想不出谁是我的朋友,但当我把所有人都排除在我的“朋友”之外时,又觉得自己似乎是有几个朋友的。以前没觉得他们是朋友,是因为我的脑子里从没有朋友这个概念。大家处得不错,合得来,说话能说到一起去。他们有什么事我愿意帮忙,我有什么事也愿意找他们,彼此之间没有什么别扭的地方。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们之间没有惯常的那种朋友的“义务”,相处起来很轻松,没有压力,不是我找你办事,你没有办到心里就有嗔怒和不满那种。
这种情形在那些所谓的朋友之间会很经常地发生。因为觉得是朋友,我的事你没有给我办,或者没有全力去办,就是不够意思,心里由此产生隔阂。有时还会弄得不欢而散,朋友也不成朋友了,甚至不但不是朋友,连普通关系都不如了。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们头脑里先有了“朋友”这个概念,它不是从书本上来,而是你与另一个人相处过程中形成的。开始时并不觉得有什么,都是自然而然的。但人性就是这样,开始时很自然的事,时间一长,就会掺杂进一些功利性的东西,变得不自然了。所以,脑子中没有朋友这个概念,反而让我有了朋友。
本来在一般情形下,你不愿意去做某件事,会推脱或拒绝。但朋友来找你,你就得硬着头皮去做,时间一长就会成为负担。当然,反过来,有些事你也会麻烦别人,所谓朋友有时候就是可以相互麻烦的人。等到他们相互厌倦了这种关系,就不再是朋友了。
有人讲朋友就是相互利用,其实是不对的,相互利用的不是朋友,只是利益伙伴,他们也相互称朋友,但都知道不是。
朋友首先是合得来,有点情感因素在里面,而后才是相互之间帮点忙。但如果反过来把结交朋友当做一种投资,以备利用,就离朋友的意思远了。不过,这样一种关系也许反而更持久。
当然,这个你结交的人首先得够“朋友”,有些人说自己交错了人,其实也不能完全怪对方,你开始就是奔着利用去的,谁也不傻,要是和你气味相投倒也罢了,认了你这个朋友。要是本来就不是一个道儿上的人,就不能怪人家翻脸不认人。
现在很多人都说交不到真朋友,不是人变了,更主要是时代变了。你想学刘关张,你得有他们所处的那个环境。其实,刘关张开始结义时只是一个利益小群体,朋友关系只是其表面,骨子里更像一种组织关系。这种关系比朋友关系更稳定,也更不稳定。
要说稳定,团队干事干出名堂来了,关系就稳定。干砸了,就有散伙的危险。刘关张这个组合虽然老不出成果,但老大刘备很有亲和力,善于打感情牌,不但没离心离德,反而在三人之间营造出了一种类似亲情的关系。这其中除了刘备的手段,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个时代是个信服“义”字的时代,通过桃园三结义这个形式,三人之间的先有了一个稳定的前提。
最后,为了这个义字,刘备连江山都不要了,把义字做到了极致。虽然是个不合格的君王,但却是个够格的朋友。但现在要是有人再谈义字,就会有人不大相信。
朋友是这么一回事,你不必刻意去寻找朋友,愿意和你成为朋友的人,自会走到你身边来。有几个知心的朋友当然好,没有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对所有与自己交集的人保持一种善意,也许要比交几个貌合神离的所谓朋友更靠谱。
但情形常常是这样,在人群中总会有那么几个人和你相互吸引,彼此靠近,让你身不由己地走近他们。这样的人,也许就是我们所说的朋友。
无聊
人必定会在某一时刻体验到深刻的无聊,不是生活的无聊,现实的无聊,而是整个生命的无聊。你抓不到一点切实的感觉,对什么都失去兴趣,内心无比焦灼,找不到一件吸引自己的事做。它来得如此突然,猝不及防,不是由某个外在的事件引起,纯由内部产生,自己也不知道它的源头。生活被从根处掏空,失去意义,活着没有意趣,但又不想死去。
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无聊是在童年,我和一群小伙伴从邻居家出来,拖拖落落地穿过他家院旁的一道窄门,走向屋后一个土坑,突然没来由的失去了对玩乐的兴趣。我还夹杂在小伙伴们中间往前走,但是一切都改变了。
这样的情形在童年出现过多次,记得在一次连绵的雨后,天晴了,小伙伴们高高兴兴的从家里出来,聚在一起,玩那种跳远的游戏。地点是小伙伴门前一个废弃的菜窖坑。小伙伴们一个接一个的在七八米外助跑,在坑沿处起跳,越过坍弛的废坑,有的再滑进坑里,就会引起一阵开心的大笑。而我就在这玩耍的中间,忽然意趣索然,从这个小小的群体中游离了出来。小伙伴们还玩得挺高兴,但这一切却不再属于我。
但有的时候这种无聊感也不是没有来由的降临,它也有着外在的诱因。也是在游戏中,一个小伙伴在后面追我,我们跑出很远。另一个小伙伴却在后面大喊:不玩了,回家吃饭喽!后面追我的小伙伴马上停下来,转身往回跑。我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怏怏不快地往回走。
游戏的突然结束让我觉得没意思极了。这个情节甚至还多次出现在我的梦中,让我一次次体验那种难言的感觉。
最初的无聊都伴随着尖锐的失落感,不是满足之后的失落,而是童年游戏再也不能给我满足的失落。甚至这样说也不准确,而是游戏本身与我的心灵之间出现了断裂。它不再对我有意义。
而在一个人的童年,游戏世界的失落就是整个世界的失落。那种难言的感觉一次次地进入我的梦境。有时,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有过那样一个童年经历,抑或它仅仅只是我的一个梦。
同样无法确知是梦还是真实发生的是这样一幅情景:我走在门前的村路上,旁边的沟沿上长着黄色白色紫色的小花,花上起落蹁跹着几只大蝴蝶,忽闪的双翅仿佛能翕动起空气细微的波纹,阳光散落成稀薄的薄片,但还是能感觉到她落在身上的暖。
今天是中秋节,我从家里出来时吃了两块月饼,但它们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少节日的感觉。我百无聊赖的在路上走,没有碰到一个人,但我并不觉得奇怪。我没有特别想碰到什么人,碰到谁都一样。太没意思了!但我还不想马上回家去。
村子静静的,好像就我一个人在游荡。不知不觉来到了后街,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来。大门敞开着,我走进去。院里散落着鸡鸭鹅的粪便,几方长条形的塑料食槽横在屋前,里面残留着没有吃完的食料。但看不到一只鸡鸭鹅的影子。小院像整个村子一样寂静,屋门半开着,但我没有试图走进。从院子折返出来,迎面看到了人家屋后那排绿得发黑的老榆,很高,好像顶到天。
我继续在村子游荡,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迎面走来,低着头,一心一意的在手里摆弄着一把塑料水枪。我想同他说几句话,但他很快从我身边走开了……
这段记忆中的我已经十二或者十四岁了,因为那两块月饼并没有给我带来兴奋的感觉,只证明了一个节日。
记得每年的春节这天,我都会给儿子和女儿发事先买来的糖果,他们都很兴奋,高兴。可在有一年的春节,他们忽然对发糖果这件事失去了兴趣。我知道他们长大了,长大的第一个标志就是开始对自己热衷,感兴趣的事没有兴致。就像当年的我忽然对游戏失去兴致一样。
我知道在我生命中发生的事,也在他们的生命中发生了。这不是轮回,也不是生命的递传,而是在每个人的生命中都必要发生的事:在某一命定的时刻,从生趣盎然的世界中醒来,体验到生命的空洞、无趣和贫乏。同样,成年的我们也会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从生活之梦中醒来,直面一个无意义的世界。
李云风,原名李云付。一九六六年出生,在《阳光》《作家天地》《骏马》《百花园》《延安文学》等几十家杂志发表小说散文诗歌,获得2011-2012年首届《延安文学》奖,首届《浩然文学奖》入围奖,吉林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