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鎏金】滩声(散文)/衡风岐
辛丑年八月初十日,野风来到小洪河堤上。碧空秋阳,金风送爽,举目瞭望,只见深水东流,夹岸的苍芦,那梦幻般的穗子,白茫茫一带无穷无尽。河道转弯处,有一水淖,淖上草木繁茂,树的高影,黑黢黢倒映在水下。野风知道,那深处,有王诰的墓陵。头顶飘下几片落叶,有一只老蝉坠了,僵硬的躯壳已丧失尽鲜活的弹性。野风心血来潮,把那俗事早抛到云宵之外,既来,便是天意,便是机缘,何不前去瞻仰一番!
野风一介麻衣,泥水里滚爬,却不十分谙晓稼穑,自命不凡,倒喜欢和文字没大没小的交朋友,写些不合时宜的心得小文,天命年纪,痴心不改,潦倒得额头雁阵,鬓角灰白。写作愚鲁,缺少灵犀,也没闹成个什么气候,便幻想借助神威,生扎出飞翔大翘,扇动了高山平川,扇动了江河湖海。野风曾读过老莫(莫言)的一篇文章,记住了老莫当年梦拜先哲的事。话说老莫早先也为写作发愁,满脑子浆糊,苦苦没有出路。这天夜晚,他躺在木床上哀声叹气,将进睡乡,爷爷(已下世多年)破门而入,大骂其不开天窍,说,我领你去见一个人。一忽儿向西走了几百里路,来到一个村庄,村头弯柳之下,有位老夫子,精瘦身材,翘着把花白胡须,端坐茶几一旁。爷爷叱咤,还不快快跪下磕头,这是写聊斋的蒲老先生。老莫(时是小莫)见先生两眼异亮,扑地便拜。蒲老先生笑了,说,你小子的文章你爷爷让我看了,虽有文彩,但缺乏灵气,究竟还是大众者流,文需创新标异,行笔更要独特才行,张三是张三,李四是李四,这世上,人人不一样的。好了,这只竹管秃笔,你拿去用吧,胡乱涂抹几下,也够你一生受用。蒲老先生说完,抓只破毛笔,掷在老莫怀里。从此,老莫茅塞顿开,果然写出了许多绝妙佳文。而眼前的王诰,文虽不及蒲老先生出名,倒也作诗不落俗套。野风前去瞻拜一回,兴许也能沾点灵气,启发智慧,让天眼洞开。野风这样想了,也就走下河内堤去。
一蓬遮阳大伞,底下蹲了两个垂钓的人,一问,知是附近村民。一人说,王诰墓原址在这改道了的河心里,毁挖得可怜。现在的墓是后人新添的,只是个意象寄托。你在这河北岸,过不去,得从桥上绕过南岸才行。野风放眼对岸,见那里三面环水,东北角处,有一片湿地相连,知是通向墓地的唯一过道。此样布形,走马的阴阳师称之为“玉带格”,是风水学中的一个术语。砂环水抱,重重叠叠,虾须蟹眼,玉带缠腰,是生旺富贵的地方。
几百年了,这里的翠柏长得合抱,雕狮琢马,排列有度。离墓不远,还建了一座供护墓人居住的青砖瓦房。刚解放那阵儿,这房屋被派上了用场,成了村子里小学生们上课的地方。有天,一个男孩起早来晨读,天还灰蒙蒙不亮,见墓前旋着一团明亮亮的火球。火团子皮球大小,浮游在地面,由低到高,直升到老柏枝梢上。火团子上了树梢,明晃晃一片,比月亮光耀十倍,最后,又徐徐落下,风度翩然,一碰墓碑,候忽也就不见。这都是当年景像。
没有路,穿过玉米地,踩着绵软的泥土,野风总算来到墓处。现在这里全是绿杨,杨下生满一种近似细竹的草本植物,野风觉得,这碧绿的生命就是王氏的文魄,一丛丛,一片片,叫不出名字,然别有风韵。还有一种像何首乌的藤本植物,叶下结毛豆一样的荚荚,也叫不出名字。黄土草没,碑前拜了先魂,树荫中幽暗森凉,抬头时,野风脑子一热,差点迷了方向,心慌意乱,竟兜头撞了蜘网。这蜘网张在两棵树之间,有锅盖那么大。网上的蜘蛛不是黑圆的那种一一一如飞龙在天,细长的身子呈嫩黄色。此种蜘蛛第一次所见,它的两个前足特别长,也特别坚韧灵活,它没有因为野风的碰撞而躲闪退却,反而更伸展了四肢,像招呼老朋友那样潇洒大方。它的前足是浅灰色的,足节上的花纹宝珠一样闪着金光。野风这才心沉意定,掏出手机,选了几个不同的角度,给它拍了照。显示屏上,那蜘蛛十分耀眼,又分外妖娆。在这样的氛围里,野风的思想开始了飞越,种种奇思妙想,千古人物,市井俗人,自身遭遇,一一略过眼前。这盘颤悠悠的网丝,布局精巧,而它的信息量之大,足可以经纬天地。这该是王诰的化灵。于是,又给草木们拍了照,给王墓拍了照,在阳光的闪闪烁烁中,求他洪恩庇佑!
站在土岸,裤脚上粘满了鬼针草黑褐色的种子,滩声似旧,河水碧长,野风万端感慨,想起温庭筠凭吊蔡邕的诗句
古坟零落野花春,闻说中郎有后身。
今日爱才非昔日,莫抛心力作词人!
野风一阵心酸,走下水边,洗了手脸,洗了水晶的眼镜片子,心想,不管将来怎样,这日子,还是一天一天,要过的。
作者简介:衡风岐,网名“野风”。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在《中国作家》、《阳光》、《农家女》、《妫川》、《驻马店报》、《西平文学》等杂志发表作品多篇。戏曲剧本《杏花庄纪事》获驻马店市戏曲剧本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