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期趋势,决定入局姿势
水亭清兴图
贤人君子,明于盛衰之道,通乎成败之数,审乎治乱之势,达乎去就之理。故潜居抱道,以待其时。若时至而行,则能极人臣之位 ;得机而动,则能成绝代之功。如其不遇,没身而已。是以其道足高,而名重于后代。 《素书.原始章第一》
贤人君子,明于盛衰之道,通乎成败之数,审乎治乱之势,达乎去就之理。
原始章的核心是道德仁义礼。而道德仁义礼五者,又紧紧围绕人这个核心。上一篇讲道,说人之所蹈。讲德,说人之所得。讲仁,说人之所亲。讲义,说人之所宜。讲礼,说人之所履。
《素书》的整本书,都在讲人,讲治人。通过原始章前面部分,对道德仁义礼的理解,我们可以明确以下几点。
第一,道可以统御万物,人也可以统御万物。道可以塑造万物,人也可以塑造万物。所以老子讲,域中有四大,王居其一。
第二点,并不是人本身,具备可以统御万物的能力。而是人合道而行,道把这种力量,假借给了人,人才能具备经天纬地的能力。能通道者,德必载之。才能道德仁义礼,五者兼备于一身。合道是因,道德仁义礼是果。
第三点,人对万物的统御,对世界的塑造,是通过对人的教化、组织和管理来实现的。先改变人,再通过更多的人,来对万物进行重新塑造,使它们恢复成最良好的常然和自然秩序。
贤人君子,
这里指的是可以辅佐君王,统治天下的人。我们前面讲了,人是万物里面,智力最高,灵性最高,最具有破坏性和不确定性的生物。既然超强的智力和灵性,具备巨大的破坏力,它同时也赋予人强大的统治力。统治力是对人的破坏力一面的平衡。人的破坏力,残害万物。而人的统治力,则是要对抗破坏力,救治万物。
因此,才需要有圣王来维护自然秩序不至于崩坏,如果崩坏了,就要把它治理好,恢复成完好如初的秩序。我们管这个叫做天下太平。太平,就是一切完好如初,自然秩序,没有任何的毁坏和混乱。
明于盛衰之道,
大道推动阴阳。阴阳周期,推动天文周期;天文周期,推动气候周期;气候周期,推动地理周期;地理周期,推动人文周期;人文周期,推动朝代兴替,也就是盛衰周期。这便是盛衰之道。一盛一衰之间如同海水的潮汐。盛,有道、德盛之世,天下的主导力量表现为统治力。衰,失道、德衰之世,天下的主导力量表现为破坏力。
这里讲的人文,是指广义的人类文明,涵盖文明中的方方面面。文明只是一种人为发明的东西,并非是天然造物。文明之所以会产生,人之所以会被从大自然中拎出来,突兀地和万物对峙,是因为人在生存的逼迫之下,发明出来了一套人文秩序,来挑战和对抗自然环境对人生存的威胁。
类似的现象,动物身上也有。比如肺鱼,面对严酷的环境,为了生存,演化出来了自己的一套适应机制,把自己活埋起来等下雨。但是肺鱼并不能创造出来文明,因为肺鱼只是适应,还没有足够的智力进行对抗。而人创造的文明,是大规模的改变环境,让环境适应自己,这已经不是适应了,而是对大自然的对抗。
老子说,这种对抗是徒劳的,因为一切人为发明的秩序,都难以长久,都会被大自然给捣毁。所谓的高者抑之,不足者补之。
既然选择了对抗,就意味着需要源源不断地输出精神力量和物质力量,来维持和支撑文明自我坍塌的自重。什么是秩序的自我坍塌?打个比方来说,一个房子不打扫,很快就会到处都是灰。要想一直住在干净整洁的房子里,就需要每天打扫卫生。打扫卫生,使房子保持干净,这个就是微观的统治力。如果把天下看做是一座房子,圣人治国,也就是打扫卫生。
家里添置的东西越来越多,则相当于文明演化得越来越复杂,它自我坍塌的自重就会越来越大,这就意味着,需要越来越强大的统治力,来维持更复杂的人文秩序。这时候需要圣人和他的士人团队们,来支撑这一切的重量。
当统治力不支,文明自我坍塌的自重,压倒统治力之后,人文秩序就会走向崩坏,社会表现为破坏力占主导。最终,上一个人文秩序解体,走向下一个新的周期循环。
我们的王朝兴替周期,通常有几百年左右。这表明,我们民族的统治力,是远超于其他民族的。而统治力背后所折射出来的,则是心智能力。心智背后所折射出来的,则是道术。所有的统治力,都根源于道。除了道之外,再也找不到可以大到足够打扫天下的扫帚。
相比而言,夷狄们所建立起来的秩序,周期都非常的短。这折射出来的是他们的心智低下,心智低下背后折射的,则是他们的统治力低下。现在西方人社会的经济危机,其实就是改朝换代的新形式。基本上是十年一次改朝换代。
在上古时期,天下王朝兴替周期,有几千年那么久。黄帝之后,朝代的兴替周期,也有千年之久。夏商周三代,国祚开始变短,变得不足千年。三代之后从秦朝开始,国祚变得更短,连五百年都难以撑得住。这说明什么呢?一方面说明,家里添置的东西越来越复杂,打扫卫生越来越困难。另一方面,因为人文秩序越来越复杂,也就越来越和天道决离,圣人的道术,源头开始断流,统治力自然就会变得越来越弱。以至于后来的皇帝,几乎都不怎么精通道术,甚至连傻子白痴都能当皇帝。内圣外王的传统被彻底颠覆,这在三代之前,是难以想象的。
由上可知,盛衰皆本于道。世有道则盛,世无道则衰。世有道和无道,是什么来决定的呢?老子认为,天人二道,是负相关关系,人有所长,道有所短。天下之所以会无道,并不是道会凭空消失,而是有人害道,导致天下失道。
在从天道秩序到人文秩序演化的不同阶段,朝廷兴替,表现为不同的国祚长短周期。老子所向往的,是上古那种有几千年国祚的自然秩序。而孔子终生想要恢复的秩序,则是三代这种只有几百年的人文秩序。孔子后,士人们尚不及孔子,作为人文秩序统治机制的礼乐崩坏之后,未能复原。所以三代之后的王朝国祚,便再也没有能超过夏商周三代时期。
世有道则盛,世无道则衰。贤人君子分析自己所处的时代,首先要看,这个时代是有道还是无道,然后就可以判断出来,这个国家会走向兴盛,还是会走向衰落。这便是明于盛衰之道。
通乎成败之数,
盛衰有道,成败有数。这里的数是什么意思呢?它指的是运数、命数和气数。既然人世间的一切都本于天道,盛衰周期是由天道而定。这个周期便是天数。而人间的事物则是被天数所因统,表现为命数。万物皆气,事物由生到死之间的一气流变,这叫做气数。任何有组织的秩序,广义上看,它们都是有生命的,都是有命数和气数的。
圣人通过对王朝命数和气数的感应,感而遂通,会通晓自己若要立功立事的运数。时至则运数至,天人合发,则能功成。时不至,则运数不至。运数不至,则以人力逆天数,勉强为之,或将功败身亡。
我们经常听一些圣贤纵论天下大势,说某某王朝气数已尽,觉得云里雾里,怎么会那么神奇。比如黄石公,不仅预知到秦马上就会亡国,还把具体的新王朝多少年后能建立,都已经感知到了。背后的道理不难理解,德衰则命殒,命殒则气绝。
我们现在的人,以现在流俗的数学观念,很难理解古人所理解的数。古人认为数即是理,而不是算命先生瞎胡猜的那个数。天数,地数,命数,气数,运数都是理。既然是理,则必是定数,且必可以通。
理解和掌握了天数、命数和气数,然后才是针对具体问题,给出具体的方法,在具体的方法中,万事万物,皆有相宜之数,这叫具体事物的理数。比如,一个服装厂,如果他生产出来的衣服是三个袖子的,就不可能卖得掉,因为人是两个胳膊,衣服的袖子,也应该是两个袖子才对。做出来的衣服是三个袖子,这样肯定会失败的。
审乎治乱之势,
天下出现了盛衰之象,对应的是执政者能不能做到守而安之,或者救而正之。如果秩序良好,要分析这种良好的秩序可以持续多久。如果秩序混乱,要分析这种混乱的秩序,是不是可以治理好,如果是可以治理的,需要多久能治好,如果不能治理,这个国家,又能撑多久会灭亡。这就是审乎治乱之势。
贤人君子若要立功,首先要能洞察盛衰之道,这是顺应天数,是第一位的,最根本的大前提。降低到现实生活中,通俗地来说,我们做任何事,都需要先洞察大前提,大环境,大背景。要弄明白,这个时代正在发生着什么,它是在走向兴盛,还是在走向衰败?
有了上面最基本的判断之后,接着是要能通晓成败之数,懂得顺应天时,时至而发,应机而动。要能明白,在这个时代,自己如果要参与进来,能不能治国安民建功立业,我需要做些什么,如果我做的话,会成功还是会失败?
通乎成败之数,这一步非常重要。比如一个气数已尽的人,明明救不活还要去治他,再大的本事都无济于事。而一个如朝阳般喷薄而出得天命的人,贤人君子用自己一身的本事辅佐他,一定能够建功立业。治人治事治国,都是如此。
第三步,在决定自己要行动之前,还进行更进一步的分析,也就是审乎治乱之势。治,代表的是有道者一方的力量。乱,代表的是无道者一方的力量。如果贤人君子,要决定行事,必须要对形势,进行周密的推演和计算。这样才能清楚,在战术上,对于治理一个国家这件事,在执行操作层面上,能不能达成自己的目标,以及怎样达成目标。
达乎去就之理。
通过前面三步的判断,这个国家能不能治,这时候已经胸有成竹。如果判断它可以治,而且自己一定能成功,在操作层面上也没有不可抗力。这就可以去任职辅佐君王治国理政。反之,则隐而不就。去就,是指士人就职或者不就职的意思。
这四句话,往大里讲,是贤人君子治国韬略。往小里说,它可以适用在一切尺度上的任何事务。
比如,用在商业活动上。第一步,明乎盛衰之道,相当于是做市场分析。一个已经衰败没落的行业,肯定是不可以参与的。第二步,审乎成败之数,相当于是项目评估。如果要参与,前景会怎么样,风险有多大,风报比有多高?第三步,可行性论证。如果我决定要参与的话,阻力有多大,扩张力有多大,我们能不能脱颖而出?第四步,项目决策,推进或者退出。
可见,《素书》这本书,讲的都是通用法则,和普遍原理。之前我们说,弄明白了《素书》这本书,一定可以行走天下,无往不利。这不是虚言。
故潜居抱道,以待其时。
故潜居抱道。这句话很关键,贤人君子,治国平天下如此,做任何事,也都是如此。因为所有的机会,都是大历史环境所提供的。如果机会没到,而自己四处主动出击,不仅是无的放矢,还会反受其咎。
一个人本身的力量,是非常渺小的。历史上那么多的圣贤伟人,他们之所以能够成就那么大的功业,关键在于他们顺应了历史和时代。通俗地讲,是顺应历史和时代,用古人的话来说,则是顺天而为,相机而动。可见,真正能让圣人立功立事的力量,是借用的天地人之力。
以待其时。用天地之力,在于应天数,应地数。天数为时变,地数为形势,人数为治乱。借人之力,在于对人的教化能力和统治能力。先改变人,再通过领导更多的人,来一起改变世界。
若时至而行,则能极人臣之位;得机而动,则能成绝代之功。
姜子牙一身通天绝学,商气数未尽,周气数未兴时,他也只能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虚度光阴。还成天被自己的妻子凌辱奚落。这种生活,他一直过到了七十多岁。
一直到商将亡,周将兴之际,他才等来时机,他的一身绝学道术,才能运用得淋漓尽致,为周朝的建立,立下第一大功,极人臣之位。时运不至,他也没办法,唯有潜居抱道,等待天机发动。
天机发动,人与天合发,统帅天地人之力,必能所向披靡。我们前面说了,人的力量是很渺小的。如果学会借用天地人之力,用来讨伐不道的敌人,就会像搬起石头砸鸡蛋那样。怎样才能统帅天地人之力呢,关键在于等待时机,应时而动,天人合发。
如其不遇,没身而已。
很多人把没身理解为遭遇不幸,并不是这样。没身,只是指一直处于潜居抱道的状态,因为不得其时,只能终身隐世。
如果姜子牙没有遇到周文王呢,如果商气数未尽,国祚又延长了几百年呢?那么姜子牙再高的本事,一生也都会寂寂无闻。在别人的眼里,他只不过是一个庸碌一生的糟老头,在他妻子的眼里,他也只不过是一个窝囊废而已。
如果秦朝气数未尽,还能再兴盛几百年,如果刘项不堪一击,很快的就被秦朝给剿灭了。那张良一辈子,都只能是一个东躲西藏的逃犯。根本没有机会位极人臣,立下绝世之功。
这就是如其不遇,没身而已。我们历史书上,看到的这些圣贤,只是在那样的时代,应运而生,时至而行,得机而动的特例。而在平平淡淡的历史时期,大多数同样身怀绝世道术的人,都默默无闻地隐没在历史的长河里。
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得时而驾,成绝世之功。不得时,唯有终身潜居抱道,传道给后人。不得时而隐,既能保身,也能护道。不会因为逆天而行,导致功败身死道消。对于圣人来说,功败身死事小,亡道事大。
是以其道足高,而名重于后代。
贤人君子,能明乎盛衰之道,能通乎成败之数,能审乎治乱之势,能达乎去就之理。这说明已经得道了。
得道之后,能懂得蛰伏和等待,能潜居抱道,以待其时。若时至而行,则能极人臣之位;得机而动,则能成绝代之功。这是在得道的基础上,又具备了成道的本事。
如其不遇,没身而已。这是懂得天道不可违,天数不可逆。则能退而隐身,保身护道传道与后人。
如此贤人君子,明可通道,进可成道,退可保身传道。是以其道足高,而名重于后代。
我们来简单总结和复习一下原始章的内容,总共讲了这样三个道理。
第一个道理是,道德仁义礼,五者一体,是为人之本,也是治人之本。人之所以失去经天纬地,治人治事之能,沦为平庸之人,是人的退化造成的。重新接通人的根本,也就是道德仁义礼,人才能重新变得超凡脱俗,成为圣贤。自己成为圣贤之后,然后才能获得治人治事的能力,才能立功立事,给天下人带来美好的秩序和生活。
第二个道理是,超凡入圣,具备了经天纬地治人治事的能力之后,若要立功立事,还要等待时机到来。君子得其时而驾,天人合发,可立绝世之功。
第三个道理是,如果时机未到,强行逆天而为,会遭致祸患。如果时不至,贤人君子,可以退而隐身,守道传道给后人。
原始章在第一章,开宗明义提纲挈领地把《素书》的主旨都讲清楚了。很多读者会问,那具体怎么才能从普通人,变成贤人君子呢?后面的五章,都是紧紧围绕原始章,给出的具体操作手册。
第二章正道章,对应的是道。第三章求人之志章,对应的是德。第四章本德宗道章,对应的是仁。第五章,遵义章,对应的是义。第六章,安礼章对应的是礼。这是《素书》整本书的脉络和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