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首届全国教师文学作品大奖赛肖永成作品
两封信
肖永成(河南)
红玲被省里评为“三八红旗手”了,要在县里表彰大会上发言,乡里妇联主任找到我,说啥也要我帮红玲写个发言稿。
我不认识红玲,也不了解她的情况,但妇联主任有招儿,领着我就去红玲的家。
我们从村子西头问起,一直问到村子东头,才找到红玲的家。我这才明白,妇联主任也是第一趟去红玲的家。
红玲在家,正在院子里拾掇柴火,看见我们来,赶紧在身上胡乱地拍打一番。
红玲长得很好看,白白的皮肤,红腮帮,嘴唇是自来的胭脂红,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两只眼睛看人怯生生的,只有那把发梢黄黄的马尾辫,在无拘无束地轻轻晃动着。
进屋坐下,妇联主任让我离红玲近点,红玲往后挪了一下。等坐好,妇联主任说明来意,想重点介绍一下我的写作能力,还没说几句,红玲的婆婆就在里屋喊,让红玲赶快给我俩打鸡蛋茶,红玲起身去厨房,我和妇联主任给红玲的婆婆聊了起来。
红玲的婆婆说,红玲进她家后,一心伺候残疾的公婆,两年后,公公下世了,她还瘫痪在床。要不是红玲,她早就没命了,几个月前,她不小心弄失了火,棉被都烧着了,幸亏红玲干了一歇儿活,从地里回来看她……
喝完鸡蛋茶,妇联主任就给我设计几个问题,让我问红玲。不论我问那个问题,红玲都是笑而不答。这时,里屋的婆婆答话了,“恁去问西边的邻居小立吧,早先队伍上来人,就是问的这孩子,俺家里啥事,这孩子最知根知底了。”
红玲的邻居小立,是村里的团支书。妇联主任叫我坐屋里歇会儿,她自己去找小立。
不一会儿,妇联主任领着一位小伙子来了。小伙子一进门,笑容满面,伸手递给我一张报纸,我展开一看,一行被红笔圈着的标题赫然入目:《好军嫂康红玲》,我快速浏览了一下,抬头对妇联主任说:“好,好极了,发言稿心中有数了。”
红玲感到不好意思,站了起来,欲言又止,不知是想劝阻我或小立,还是想劝阻妇联主任,一时忸怩起来,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晕。
我趁机又向红玲重复问起她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问急了,她才说:“其实……也没啥,我就做了我该做的……其实……志刚在部队就给我来了两封信,我就是按志刚信上说的去做的,好让志刚安心在部队里……”
红玲看我还有问两封信的意思,就先截住了话头,说:“俺那两封信,俺珍藏一辈子,除了俺俩,谁也不让看。”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之所以讲起,是因为我前些天放假回老家,在街上碰见了当年的团支书小立,他一眼认出了我,而他已经是一脸沧桑的中年人了。
我向小立问起了红玲的情况,小立眉头紧锁,唉了几声,似乎不想再回想过去的一些事。
原来,志刚复员半年后,红玲的婆婆就下世了,志刚就以红玲没有伺候好公婆为借口,三天两头给红玲找事,要给红玲离婚。后来,志刚干脆领了一个外地的女子住在家里,红玲忍不下去,就同意给志刚离了婚。经人介绍,红玲嫁给了一户丧了妻子撇下两个孩子的杨姓人家。为了供杨家两个孩子好好读书,红玲在街南头开了一家“红玲包子店”,这些年,日子过得倒还踏实。
也真是应了“人在做,天在看”那句话,那外地女子给志刚过了不到两年,生下了一个女孩,而志刚在一次上山拉石子时,出了车祸,头部和双腿受到重创,落下残疾,不能自理。那外地女子看跟着志刚生活无望,就带着女儿夜里偷跑了,留下志刚没人照顾。没办法,村里就把志刚弄到敬老院里,志刚见人就以泪洗面,后悔自己犯糊涂,不该给红玲离婚。
假期结束的前一天,我神使鬼差地想去看一看红玲。很快,我找到了“红玲包子店”。
这天是个逢集的日子,好多赶早集的人们在红玲的店里落坐,小店里雾气蒙蒙,不时有人大声喊着要这要那。我站在店门口,看见一位白白胖胖的男子在轮椅上坐着,看见我点点头傻傻地笑。这时,一位身材微胖,围着水裙的女人朝轮椅上的男人说:“志刚,昨又光知道笑,不招呼客人呀?”。我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进店里找到一个位置坐下,仔细地打量起那女人来。
看我进店迟迟不要吃的,那女人也注意到了我,她走到我跟前,问我要什么,然后给一位五十多岁、穿一身工作服的男子耳语了一阵子。
旋即,工作服男子用托盘端一盘小笼包子、一杯粥、一碟小菜、一只卤蛋,来到我面前,轻声说:“上楼吧,楼上安静。”
我两腿沉沉地上了楼,见楼上有一个收拾得很整洁的小房间,摆着两张小桌。工作服男子示意我坐下,让我先品尝一下红玲的小笼包子,然后,坐在我对面,长吁了一口气,缓缓地说:
“我姓杨,你叫我老杨吧,是红玲的男人。你就是红玲经常提起的那个会写文章的老师吧,红玲说,你早晚会来看她的。”
老杨说着站了起来,伸手摸出腰间的钥匙,打开了楼上的另一扇门,随即又坐在了我对面继续说道:
“你也知道,红玲年轻时是披一身名誉的人,省里县里都风光过,但在我心里,红玲只是一个好女人。这些年,红玲到俺家可没少吃苦,到底是苦日子到头了,我撇下的两个孩子都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今年我和红玲的孩子也考上了大学,这一切……这一切……”
老杨说着哽咽起来,我递给他一张餐巾纸,老杨停顿了好久,又开口道:
“这些年,乡里扶贫也没少照顾俺,让俺在街上开了一个小吃店,多亏了红玲手艺好,生意一直不错……这不,孩子都离开身边了,可红玲总觉得还有什么心没有尽到……”
老杨说着,又站了起来,朝楼下喊了一声红玲的名字,红玲应了一声。
老杨又坐下,把盛着包子的盘子往我面前挪了挪,接着说道:
“我知道红玲的心思,是放不下志刚,毕竟是夫妻一场。志刚虽然当年不仁不义,但现在着实落难了,如果不管不问,红玲也于心不忍,这不,上个月,红玲把志刚从敬老院里接来了。”
老杨又站起来,朝楼下喊了一声红玲的名字,随即听见有人上楼的脚步声。
老杨进了刚才打开门的那间屋子,很快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系扎得很严实的塑料袋,递给我,说:“这是红玲珍藏的两封信,都快二十年了,红玲说有朝一日见了你,一定让你看看。”
我大脑懵了一下,一时不知道怎么才好,站起来,双手接下袋子,觉得身子轻飘飘地,快步向楼梯口走去。
上楼来的系水裙女人迎面站在了楼梯上,她就是红玲,我们四目相对,默默无语。
我缓缓地把装着两封信的袋子交到红玲的手上,低声说:“不用看了,我知道了。”
我侧身从红玲身边下了几阶楼梯,红玲转过身捧着那个袋子看着我,脸上露出了羞怯般的微笑。我深深地向红玲鞠了一躬,一字一句地说:
“好——人,珍——重!”
【作者简介】肖永成,男,河南省汝南县韩庄镇中学教师,汝南县作家协会理事,天中山教师笔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