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坡脚下,是一溜坐南向北的窑洞,村里人叫它“南窑” 。从东往西数,这里有豆腐坊、羊圈、碾道,其中间杂有一两户人家,西头拐角处,便是老油坊。一俟冬日,南窑便成了小村最热闹的地方。碾道旁有一孔浅浅的窑洞,门前堆满了花柴(棉花杆)、芝麻杆等烧柴,窑内支着一口大锅,老石头不停地往灶坑里爨着柴火,大虎哥掂着一把铁锨,满头大汗,弓着腰“吭哧吭哧”不停地翻搅着锅里的芝麻。一会工夫,芝麻“啪啪”作响,在锅内蹦跳旋舞。浓郁扑鼻的香味四处飘逸,引得馋嘴的小娃们刹那间把窑洞围了个严严实实。他们踮着脚,仰起拖着鼻涕的小脸,伸着黑鸡爪似的小手,叽叽喳喳讨要炒芝麻吃。大虎哥一锨锨将炒好的芝麻铲进了大竹笸箩。娃们更如炸了锅的麻雀一般,个个伸颈探头,呼三喝四,跃跃欲试。尽管老石头的大嗓门开足了马力使劲吆喝,且扬起花柴假意要抽打驱赶,但举起终究没有落下。最后无奈还是挨个每人给了一小把,毕竟都是本村自家的娃儿,没法!拿到炒芝麻的孩子们都到河边石堰上坐成一溜,用舌尖一点点舔着手心中的芝麻,慢慢咀嚼着一年中最香的美味。碾籽也就是把炒焦的芝麻倒在石碾上碾碎,这是打油的第二道工序。用簸箕把芝麻撮到碾盘上,摊开,套上捂着暗眼的毛驴,一遍遍地碾,碾得精碎。碾盘上油汪汪的,边上刻着的“同治三年制”几个字清晰可见。碾籽的日子里,碾是不得一会空闲,精明的人家瞅空总要碾上几升或斗把小米,这是最划算的,做咸米饭不用放油,就好吃得很,因为米已被油浸透了。接下来还要经过包垛、蒸馏等程序,之后才能进入油坊操作阶段。不过这期间孩子们来得少了许多了,因为娃们平时灌的多是清汤寡水,芝麻一下子吃得多了,肠胃自然承受不了,发烧呕吐,跑茅拉稀,是很正常的事。大人们管束紧了就少来了不少,当然肠胃好,又极顽皮的,仍要隔三差五偷偷摸摸来上几次。油坊里最为威武的是油梁,它顺着躺在油坊内。两根长约六七米,一搂来粗的原木为主梁,据说是黄楝木的。又用四五根差不多粗细、长约一米多一点的原木做横撑凿榫做成。它何年何月打制而成已无人知晓,梁身因经年烟熏、油浸,黑明发亮,与黑魆魆的窑壁相映成趣,浑然一体。老石头是打油的好把式,炒籽、碾籽、包垛、蒸馏,直至装垛,都有他一手操持或指拨。包垛是把炒好的油籽包成直径尺五左右的饼状,有特制的模子,厚约两寸左右,垫上麦秸,压实。装垛,即把蒸馏好的饼坯,一块块竖着叠嵌在油槽中,用厚厚的挡板卡在饼外。挡板外,卡进两三根油键。橿木做成的油键上端套一铁箍,耐打。一切就绪,剩下的就是抡捶的力气活了,大虎哥、二狗等壮汉自然是理想人选。油锤分大小号,小则十多斤,大则二十来斤,先用小号,待油键楔进一半后,改用大号。虽是寒冬,抡锤的人直着一件小布衫,甚至有时还光着膀子。“咣、咣……”,冬夜里,山谷中,油锤的回声格外响亮。这时也正是抡捶者挣高工分的日子。力气活,自然生活也不错,黄澄澄、油汪汪的小米饭,外加几片肥嘟嘟的猪肉,让人看着都流口水。冬夜,雪,纷纷扬扬,山野,村庄,谷场,一切的一切都融入了雪的世界。几声狗叫过后,依然是簌簌的落雪声。队里的人把大大小小的坛坛罐罐,按捻蛋的顺序,依次放在雪后的空地上。然后把手缩进袄袖里,吸溜着鼻涕,围了一圈看分油。挨到谁,谁上前领油。人们娇滴滴地把分到的香油小心翼翼地灌进自家的坛罐里,偶有不小心手指上沾了滴香油,还要放进嘴里咂巴几下,连声说道,真香,真香!洪水溢出了河道,灌进了老油坊,油梁漂出了窑洞,漫过了村前那座小石桥,人们冒着大雨,撵着喊着,试图想把它捞上来,但那只是一种奢想,因为水太大了。出沟口,洪水扇散开来,没了最初汹涌的气势。最终,油梁稳稳滩在了下车站的一片沙地里。后来,人们把油梁拖了回来,但老油坊终究没有再重新开张,因为后来有了榨油机的出现。窑洞坍塌了,成了一个黑窟窿。跌腊月,上了年纪的人们免不了念叨几句老油坊的往事。
作者简介:张耀中,河南济源人。闲时偶尔写几篇文字,纯属率性之作,无所成就,唯图愉悦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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