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城基督教堂的圣诞聚会
韩城的旅游公交,一头连着司马迁祠,一头连着大禹庙,中间经过原上的新城和原下的古城,几乎将韩城全部著名的地方都串联了起来。而只要不出城,车票就是一块钱;即便是去最远的司马迁祠也不过四块钱。这样,依靠这条旅游公交,就可以将韩城贯穿在一条线上的林林总总的好地方都看到了。这是小地方,中小城市的一种得天独厚的方便;也是历史文化名城韩城的城市规划和公交设计的可圈可点之处。
这一天,去看了大禹庙,看了大禹庙所在的周原下面的黄河。重新坐车回来,没有在新城下车,直接下了大坡,到了古城。古城下车地方对着古城的东门,东门的牌坊和仪门,东门里面的文庙城隍庙的参天古柏联合起来,形成一种古代意象。不过那已经是我们多次流连徘徊过了的地方,现在要去旁边的基督教堂。因为刚才在车上就听见有乘客互相在说,说是去教堂。今天是星期天,明天是圣诞节;按照中国人过年的习惯,今天去教堂,是正日子。
说起来很有意思,在古城翘角飞檐过山脊的灰瓦青砖建筑之上,白色的尖顶基督教堂非但没有显得格格不入,还好像就应该在这里一样,成为一种补充;补充了高高地向上引导,引导出美丽的天际线。
在中国传统建筑中,这种视觉引导的功能一般都是留给塔来完成的。韩城古城也有塔,但是这个金代的金塔立在古城之上已经接近了原上的位置,如果不是从南向北看的话,如果是俯瞰的话,就脱离了古城建筑的视野范围,让古城成了一片灰色的平房建筑,统统都在一两层高的建筑群落。而基督教堂的尖顶正好弥补了这个缺陷,让古城的天空有了完美的分层错落之美。
当然,大概教堂的建设之初,不会是单纯从什么建筑的天际线来考虑的;这是信仰的需要。果然,今天这个正日子里的教堂,整个都已经被信仰围绕着了。教堂前的高台阶上已经成了一个另外意义上的广场,人们或站或坐,或者三五成群,或者一个人沉思默想,都沐浴在阳光里,而阳光被教堂雪白的墙壁映照过以后仿佛已经更加温暖。这些人,扶老携幼者有之,夫妻同行者有之,棉袄棉裤的老人和西装革履的正装者都不乏其人。很多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好像是因为这个冬天不冷而来的惬意甚至愉悦。
教堂高高的台阶尽头就是类似礼堂大门的教堂门厅,一楼早已经座无虚席,门厅里也站满了人。上到二楼,二楼的人要稀疏很多。尽管门口明确写着不要带孩子到二楼,但是还是有人抱着孩子上来,孩子的哭闹之声在二楼传之更远,在相当程度上影响了一楼布道台上的讲说者。那是一位女士,围着红色的围巾,红色的围巾上有金色的十字架。同样的十字架在穿着西服的男士们的红色领带上也是有的。这显然是教堂的标志,教会的标志,信徒的标志。
她的所讲是诚恳的,除了从教义里来的原文原句之外,还有很多是她自己结合自己的经历和感受的发挥。当然推心置腹的解释的目的是引导人们最终走向教义,走向教义对现世人生的解释和对未来人生的阐明。它是在精神层次上用自己的理论关怀着信众和世人,是把自己的世界观讲给茫茫宇宙中孤立无助的人们。
不少人都是边听边做着笔记。教堂的桌椅是一体的,前面的椅子后面有一条窄窄的只有十几厘米宽的桌面,可以成为后排入座者伏案阅读和记录的工作台。很多人的工作台上都放着厚厚的《圣经》和打开的笔记本,对照,书写,一如上课,却不是为了考试,而是发自肺腑地为自己寻找着指路明灯。
在人类的精神场所,不论是庙宇还是教堂,不论是道观还是寺院,只要是出之于真诚的所在,诚实的精神所在,就总会弥漫着一种珍贵的使人成为人,使人从动物性里脱身出来,至少是暂时脱身出来的崇高之感。这是我之所以能在这正日子里的教堂里坐下来的最主要的原因:不仅仅是观看和聆听,还有沉浸和享受;享受人之为人的挣脱与超拔。
透过教堂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外面古老大庙式的原礼拜堂旁拆迁的空地上,已经摆上了几十张圆桌,每张桌边都围着一圈圆凳。不断有穿着西服的男女志愿者抬着成筐的碗筷过来,抬着一大盆一大盆的吃食过来。按照中国庙会的传统,中午是要管饭的。任何人都可以免费在这里取碗盛饭,尽管那只是一种将菜和粥熬在一起的粘稠的“糊涂”。
虽然里面讲台上的宣讲还没有结束,但是刚才站在教堂台阶上的人,甚至里面一些听讲的人也都出来了,都来吃这碗免费的粥。大家端着碗,却很少有坐到圆桌边的。因为圆桌都在教堂的影子里,太凉。人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都端着碗回到了教堂的台阶上,端着碗,沐浴着阳光,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于是,在韩城古城的雪白的基督教堂前,就形成了这样一种浩大而壮观的场面:穿着黑衣服的男女老幼,成群结队地辐凑于自下而上的台阶上。大家站着坐着蹲着,几个人相对,两个人平行,或者一个人面壁地聚集在一起,人人手里一个碗,低着头,津津有味地吃着,吃着。
精神的高蹈需要物质的支撑,人的精神,永远存在这样的相对性;纯粹的精神是不存在的,但是纯粹的物质就会让人滞重、迷失与疯癫。明白这个道理以后,就会明了源于中国传统庙会的这种精神与物质结合的形式的重要。人们的心需要温暖,不论是话语的温暖,还是粥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