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笔记:江米条儿
梁东方
小时候在山村里听姥姥讲鬼故事,说狼外婆咯吱咯吱地吃夜宵,孩子就问啦,姥姥姥姥你吃的什么啊?狼外婆就回答说,我吃的江米条儿啊!
她其实吃的是小孩子的手指头,可是她说吃的是江米条!
姥姥讲到这个地方的时候,窗棂上糊着的纸就会呼哒呼哒地响;这种呼哒呼哒的声音里还夹杂着山风裹着窗外老核桃树上的断枝落地的声响,啪哒哒、啪哒哒,吓得我们一群孩子都瞪大了眼睛紧紧地簇拥在一起,凝望着姥姥微微摇晃着的脸。对于狼外婆吃小孩儿手指的恐惧和对于好吃的江米条儿的向往混合起来,让人头皮发麻又神思遐远,让人既害怕又渴望,既向往又畏惧;对于狼外婆和江米条儿这两种完全相反的意象,同时都充满了无尽的想象。
恐怖故事对孩子们来说,是对未知的自然、未知的成人社会的一种学习,也是一种想象力的训练;它骤然降落到孩子们的视听之间以后,便是无尽的昼思夜想的回味模拟与对照了。
狼外婆在现实里总是难觅踪迹,但是江米条儿却是有迹可循的,它的稀罕却偶然可见,珍贵却有时候也能吃到的现实品质让人将童话和现实直接联系了起来,也让江米条儿具有了食物之外的神奇色彩。
江米条很像是手指头,但是因为好吃,所以这种“像”也一点也没有能阻止住我对它的美味的无限期盼。所以有这样的希望是因为以前吃过,品尝过这种美味,但是却也很少能吃到。又好吃还吃不到,这就是一切向往的基础。
江米条手指粗细,手指长短,入口香脆,嚼一下却又是糯糯的;它具备理想的“好吃的”所应该具有的一切色香味和声音特质,几乎就是“好吃的”这种神秘东西的最高代表。
人类追求幸福感,最简便最不易触及道德范畴的事情就是吃,就是吃好吃的,就是吃江米条儿这样的好吃的。在我们每个人大多平庸普通的生活里,江米条儿这样的好吃的,总是生活里的一个具体的亮色,是一个能让自己,也能让家人朋友跟着一起高兴一下的寄托。它总是那么确凿地印证着我们生活里也许是稀疏的幸福。
当然,这样一种标准口感却不是所有叫做江米条的制作都能拥有的。事实上很多江米条都要么是油太大,要么是太硬、太脆,一切都做到适中是很不容易的。这种民间的糕点、人生中的幸福点缀,没有专利,谁都可以做,但是能做好的却也不多。
保定江米条儿是我所吃过的江米条儿里最好吃的。保定江米条一斤的量从体积上看就比较多,因为每一根的重量都比较轻,往往都是货真价实的江米制作,而不是掺的白面太多导致滞重和过硬。酥脆,表面有糖霜,却不过多沾糖,重量控制得好,就说明江米条儿本身的质地达标,不靠外在的油和糖来撑门面。
总的来说,保定江米条儿哪怕是沿街叫卖的小推车三轮车上卖的,也品质上佳;至于城里稻香村之类的老字号那就更没的说了。但是我买的最多的,还是南关大石桥外东南角上那家店铺。
他们总会在门口沿着向东和向南的街道边上一溜排开自己的各式糕点笸箩。蜜饯、蛋糕、桃酥、卷子、螺丝酥、马蹄糕、酥皮卷,等等等等,当然还有各种饼干,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来的香喷喷酥脆脆的好吃的。
站在这样的糕点摊儿前,你就真会有被幸福包围着的好感觉,什么都想拿起来尝尝,什么都想买下一点来带回家去。
当然,最终买了的,往往还是江米条儿。因为它的好吃是确定无疑的,是大人孩子都爱吃的;它的好吃里,不仅有现在的好吃,还有过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