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笔记：安装马桶盖

梁东方

安装马桶盖看起来是很简单的，一个长长的圆柱形的塑料螺丝，螺帽也很大，带着一圈帽翅，很好拧的样子。但是真正安装起来却状况屡出：厕所里空间狭窄，很难用双手去安装，这样就不得不用一只手同时拧着螺帽扶着螺栓。这句话说起来不难，但是做起来却需要训练。刚刚拧螺帽的时候，大拇指和小指拧螺帽，其余的手指则要扶住上半截螺栓；在螺帽被一点点拧上来一些以后，就要将手掌倒过来，改为扶住螺栓的下半部分……

好不容易安装上了一头的螺丝，安装另一头的螺丝的时候却出现了严重的问题：因为这一侧墙壁和马桶之间的距离更狭窄，伸进手去拧螺丝的难度更大，加上单手拧螺丝的熟练程度还不足，所以螺栓在被拧动的时候，就会逐渐让上面与马桶盖连接的部位产生剧烈的晃动，结果最后螺丝帽虽然拧上了，但是螺栓却与马桶盖脱离开了。前功尽弃，不仅这一侧要拆下来重新装，而且为了重新装这一侧，另一侧已经拧好的螺丝也不得不重新拧开，一切都得重来。

这样的重装一连进行了几次以后，因为长时间趴伏在马桶上作业，终于让人进入了腰酸腿疼头晕眼光的疲劳状态，而又一次失败已经如期而至……最糟糕的一次是，不仅又失败了，而且还将马桶盖上的那个活动的塑料托儿给掉到了马桶里去了！用厕所里的刷子触及了一下水中，明显可以感到它就在水中，但是要想用工具而不是用手拿上来那实在太难了。屡屡失败导致的激愤让人已经顾不了许多，我毫不犹豫地伸进了手去，一把把它摸了上来……有意思的是，在厕所里这样近乎匍匐着干活的时候，不仅完全没有了平常对于厕所能少待就少待，不到迫不得已不进来的习惯，而且也几乎闻不到别的什么味道，甚至忘了这是厕所，脑子里只有这件活儿本身了！

直起腰来休息的时候，意识到不能一再重复既有的失败，仅仅想靠着侥幸来获得成功，要想到改进的办法。既然每次都是因为螺栓晃动而导致螺栓与马桶盖的脱离，那就先固定住螺栓与马桶盖的连接，使原来为了宽泛的寻找马桶插眼与马桶盖之间的连接位置而做出来的冗余相对缩小，不使拧螺帽的晃动导致螺栓脱离出来！

最好的办法就是用胶带纸，胶带纸既能在一定程度上固定位置，又不至于锁死，使螺栓与插眼之间的安装完全没有了冗余度。这个改进看起来是让安装马桶盖的“工程”暂停下来，但是事实证明对于后来的成功起了最关键的作用。

最后马桶盖之所以能安装成功，固然是这一“技术”改进解决了核心问题，但是与自己手工操作的水平，在屡次不成功的过程中的反复训练后的提高有关；最后单手拧螺丝的技术已经完全掌握乃至有炉火纯青之感，可以尽可能地不晃动螺栓而也能将螺帽拧紧长长的螺栓，并且最终拧紧了。

这需要不着急，需要平稳的心态和一丝不苟从容不迫的手感。在终于将这一系列的因素都被自己明晰地意识到的时候，我的内心是非常欣喜的，甚至有一种冲动，就是自己拧紧这个马桶盖以后还可以继续拧紧别的马桶盖，可以成为一个拧紧马桶盖的熟练工了。

任何一种哪怕貌似简单的体力劳动其实都是有诸多技巧的，这些技巧往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不是身体力行的实践者就很难洞悉其中的诀窍和秘密。这些诀窍和秘密虽然只是某种力道、某种角度、某种关键时刻的把握与耐心，但是却紧密关系着最后的成功。

马桶盖安装上了，父亲很高兴。本来他已经说不让我安了，说我不用管了，他回头买新的配件，回来再安装。因为和父亲不生活在一个地方，家里很多事情都是他自己独立完成的。自己弄了不了，就去求助以前工作单位里关系比较近的年轻人，我这个最应该在这类管道电器厨卫设施的维修和更新上出力的儿子反而帮忙很少。而那些当年的年轻人，现在大多也都已经退休或者将要退休了。

所以，今天能赶上安装这个马桶盖，也是我有意识一定要完成而且必须完成的决心使然。当你抱着一定要完成、必须完成的信念来做一件事的时候，这件事被钻研透彻、被彻底掌握的可能性也就随之大大提升了。

据说欧美国家的传统，家园建设和内部装修多由房主人自己来完成。其实我们既往的乡村传统更是如此，只不过是最近几十年的城市化分工导致了所谓专业化的倾向。但是，自己的家只有经由自己的手，每一个细节才会具有属于自己的温度。这可能也是父亲按照过去年轻时候的习惯，至今要力所能及地由他自己来完成家里的这类事情的一种原动力。

在平淡的日子里，因为安装成功了一个马桶盖而使人感觉到了不平淡。而这样点缀在生活里的些微的细节，这样过后即会被自己遗忘的小事，在大多数时候都正是生活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