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笔记:雨后的烟云在天地间流转
梁东方
南方的秋天不仅漫长而且柔和。
虽然偶尔有台风来袭,但不分昼夜的风雨之后,总会迎来风停雨住的时候。
雨后的清晨,院子里满地细碎的落叶;落叶不是叶子衰老了,而仅仅是在风雨的袭击下高高矮矮的乔木灌木上不幸被击中的伤残部位;落在草地上那些碧绿圆润的苦楝果很像是枣子,完全没有人们对它们在冬天里黄花一样挂满没有了叶子的枝头的特征印象。而被摇曳幅度过大的竹丛掀下来的屋瓦已经碎裂,让人想起夜里屋顶上像是跑过马车一样的隆隆之声,竹子的枝叶在屋顶上来来回回地扫过的劲头儿,是很有点让人禁不住要龟缩到被窝里去的恐怖的。
一夜呼啸抽打反复摇摆的风雨之后,早晨是大雨大风之后的宁静。如果不是在小木屋里,就听不到其实依然滴滴答答地落下来的檐雨余韵。满地的散碎叶子与枝条说明昨天晚上曾经有过怎样残酷的风雨,植被主体经过了洗礼依然挺拔,损失的不过是些最外端的皮毛。
猫和狗在这样的落满了败叶残枝的院子里走着,像是点缀到了风雨之后的画面中的两个凭吊者,也是两个重新让生机再现之前的引导者。它们将随着渐渐亮起来的天光一起,拉开院子里的又一天光影的序幕。
来福狗对人怀有极端的警惧,即便是主人也从来不让靠近,只要在安全距离之内,它就会躲开的。可乐猫有时候在池塘边看见有鸟儿降落,或者有野鸭走到岸上来,就会潜在草丛里做伏击之态。来福看见了,就会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似乎是在说你这是在干什么啊兄弟,给人家的打猎搅了局。可乐猫只好无奈地走出来,摇着头,不情愿又没有办法。而来福走得很轻快,完全是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来福和可乐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人,风雨都已经过去,天空中的流云以自己喜人的淡墨色撕扯出一缕缕青烟一样的弯曲和碎屑,让稻穗刚刚发黄的大地上弥漫着的米香之上,凭空多了一层气象万千的展示。
这是台风之后大自然给予人间的一种抚慰性的表演,不管有没有观众,不管有多少观众,它总是在风雨之后的早晨准时上演。
于是,迫不及待地跨过落枝落叶,蹚着草茎花叶上的露水或雨水走到大地上去,去在流云和稻田之间做喜上眉梢的无尽漫步,力图从始至终地沐浴到大自然这场演出的中去。
这样的徒步和任何徒步一样当然是有尽头的,有回来的那一刻的,但是出发的时候内心里充满了的又确实是要这样无尽地走下去,再不干别的什么事的心绪。
因为外面的世界,实在是值得你拥有这样的心境,外面的世界正无声无息地显示着它最美丽、最辉煌的瞬间。
被看起来没有任何损失的密密实实的乔木灌木簇拥着的河水水面上,因为晨光和云影的联合抚慰而有了一种绸子布似的质感。久久地凝视着这样的景致的时候,在水意的氤氲之中,可以呼吸到大地上众多植被清新的气息。
桂花淡黄色的花朵被风雨细致地打下来以后那种甜蜜的幽香味道已经大打折扣,但是微黄的稻田上空飘散着的大米的淳厚的香气却愈发清晰。对于喜水的稻子来说,这场风雨不过是又被洗过了一次,又更新了一次而已。
在挂满了绿色的橘子和黄色的柿子的农户家园前面,在无花果以树的形式缀满了奇特的红绿之间的果实的水塘之畔,在稻田之间是被雨水淋得干干净净的韭菜地的透视视野里,弯曲的乡间道路与纵横的河水交叉的位置上形成一座座小桥,小桥高出路面的顶端正与远方碧绿的樟树树林的树冠相映。而这一切之上,就是天空中的流云撕扯着奔驰而过的身影。
呼吸无比顺畅,没有任何哪怕是最细微的颗粒物的污染;视觉无比通透,稻田之间偶尔出现的车辆像是孩子的玩具一样不无笨拙也不无可爱,而横亘的高架地铁上正有一连串白色的车厢无声地驶过。
大地上窄窄的小公路和路边排列密集的护道树所形成的线条,淡黄色的稻田和两三层楼高的别墅农家,都是这一副上海远郊的纯美画面的重要组成部分。像是欧洲,也像是日本,但它是上海;是上海深入大海之中的岬角地理中三面都是海的半岛上的独有生态。
上海拥有南京路和外滩、电视塔之类的著名景观之外,还拥有这样很少被提及的充分发达之后的乡野景象。“雨后的烟云在天地间流转”这样的词句,使用到上海这样的地方,可能多少让人感到诧异,至少在上海之外的地方的人们的印象里,这不应该是上海的典型性存在。但是,今天早晨,今天我这样在上海的乡野里徒步着的时候所沐浴的,的的确确就是这样的情境。它已经超过了旅游者对任何旅游景点的预期,甚至直接让人放弃掉了计划中对于这个大假期中其他的旅行安排的期待。只要能沐浴在这样雨后的烟云在天地间流转的无尽意象之中,一个人的所有贪心就已经获得了最充分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