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桂林 | 茅窝子记忆
总第1287期
文字 | 许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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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队那一年的冬天，淮北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头一天的下午，天空中就彤云密布，细细的冷风好像要侵入人的骨髓。接着就飘起了凌乱的雪花。那雪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静静的，最后舞起漫天的洁白。那场雪一连下了好几天，封了门，堵了路。等到雪化了，人和牲口经过的地方，便到处是一片泥泞。
那时候我没有棉鞋。脚上是一双从上海穿去的回力球鞋。每天都感受着脚趾间的冰冷，每次从外边踏着泥泞回来，我都会用一根树棍刮鞋底的胶泥。旁边围着一圈老乡们看着发笑。那个年月，我是真的感觉冷。尤其是脚冷。每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把脚伸进被窝里就再也不想拿出来了。
村里有个老中医和我是忘年交。他来看我，和我聊天。他对我说，脚是人体的“第二心脏”，它连接着人体脏腑的12条经脉，其中有6条都是要经过足部的。所以脚的保暖最为重要。他看着我脚上的球鞋直摇头，说这鞋扛不住淮北的风雪。过了几天，老中医就叫他的老伴给我送来了一双茅窝子。
茅窝子又叫麻窝子，也有叫毛翁子的。老中医给我的茅窝子鞋面是用麻编成的，下面是木头的鞋底，大圆口，拿在手上又厚又重。更像是一双大头棉鞋。老中医给我的这双茅窝子木底很高，我穿上它一开始走起路来歪歪倒倒，我真怕崴着我的脚。但慢慢的也就习惯了。乡亲们又教我在鞋里面塞了一把麦秸，我的脚伸进去感到真的很暖和，最关键的是我的脚不怕冷了，后来一到雨雪天气我穿着它出门，听着足下噗哧噗哧踏雪声，心里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那个年月，茅窝子也不是每个农民都穿得起的。家里条件好的穿棉鞋，穿皮靴；穷人则穿单鞋，穿布鞋。而这茅窝子恰恰就是老天爷专门惠顾给心灵手巧的农村人的。淮北自古就是湿地泽国，著名的大泽乡起义就是从这里燃起战火的。淮北到处是芦苇柳木。这茅窝子就是用芦缨、苘绳，加上麻线，还有些破棉布什么的，经过十多道工序编织而成。老中医的老伴是方圆十里打（编）茅窝子的高手，她从小就打（编）茅窝子卖钱养家糊口。还因此带出了远近不少的徒弟。这些徒弟个个是打(编)芧窝子的高手。
除茅窝子外，淮北还有一种更省事的叫“泥屐子”的鞋。那是用木板做成工字形状，穿着棉鞋站在上面，用绳子扎紧鞋面。这种鞋，不会滑，乡人专门穿它走雪地，走泥路。但我不会穿，也不敢穿，因为走不好路，就会摔一跤，或崴着脚。
追溯起来，茅窝子应该从明清时代就有了，它一代一代的流传下来，特别是到了我下放时那物质匮乏的年代，成了老百姓冬天防寒踏雪的必备品。茅窝子防水、踏泥、隔寒保暖，从发明、编织、成品直到穿着，茅绒绒的，每一双都是工艺品，每一双都凝聚着农民们的心血和智慧。
今天，茅窝子在淮北农村已经被各色各样的冬季保暖鞋所替代了。茅窝子基本上成了过去的历史了。但是，它在我插队一年又一年的严寒冬季里，伴随着我踏遍了我那小村庄的每一处泥泞的土地，它也成为了我苦难插队生活的一个永久的记忆和见证。
许桂林 上海知青。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文集《永远的记忆》《往事迷茫》《两个世界之间》。发表电影文学，小说，散文，诗歌等数百万字。作品多次获各类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