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笔记:黄花沟外的“野地”

梁东方

印象中,黄花沟一向都是污水横流臭气熏天的所在,没有想到还有能变清的一天。拜雄安新区所赐,上游的水源都要处理过以后才能下泄,还有白洋淀补水的需要,才还原了包括黄花沟在内的诸多河流的水质。

在初冬时节阴郁的天空下,黄花沟里滚滚的流水虽然还没有上冻,但是也已经有了明确的寒凉。星星点点的䴙䴘听到有人走上桥头,就会骤然从桥下也许是暖和一点的位置上奔窜起来,在不离开水面的情况下,双脚点水地进行一段急促而短暂的“飞翔”,飞翔的痕迹留在水面上,纹理清晰,将不污浊的水质显现了出来。䴙䴘的拿手好戏除了这样的飞翔之外,还有钻进水下的真功夫,钻下去以后很长时间都不出来,再出来已经在十几米之外;如果是污水它们应该是不肯那样频繁下潜的……

这种小小水禽是判断水质的一种外在标准,臭水它们是不喜欢的,也断然不会在那样的水域里这样像是活动的画面一样地游弋。它们似乎不仅是喜欢水清还格外喜欢水凉,越是天气冷了,越是可以在水面上轻易地看到它们小小的声影,让人在自己都不得不缩紧肩膀的时候,很是感慨于它们在冰凉的水中的不懈逡巡。

䴙䴘这有着写起来很费劲的两个字的名字的水鸟,在秋冬季节的欧洲也是最为常见的一种,和天鹅野鸭鸳鸯一起装点着那里纯净的河湖水面,为冬天散步远足的人们提供一种生命依然生机未泯的参照。

而在我们北方的大地上,因为寒冷、因为污染,在冬天往往生机皆无,现在终于能重见䴙䴘这样的纯粹的野生动物,便让人惊喜地一直盯着,看了再看。更让人意外的是,在河水之外,还有广阔得多的野地。

顺着荒草萋萋的黄花沟看,堤坝之外就是一片广袤的野地。这可能是征地之后暂时还没有招拍挂的地块。因为已经不再耕种而长满了一人高的野草,野草在盛夏里的茂盛已经变成了冬天的衰黄和深褐色。蒿子的褐色茎秆上籽实的颜色更重一些,是一种接近于黑的深褐色,它们是过冬的鸟儿们以后几个月时间里的食粮;攀援的喇叭花还保持着攀援的样子,只是叶片掉落,花朵干枯,曾经蛇一样柔软的茎蔓都已经徒有其表地将曾经姿态凝固,稍微一碰就会断裂掉落;各种野草们锈迹斑斑的枝丫,都已经成了没有生命蕴含的铁丝状。只在地面上背风的位置,还有些贴地的小草不知愁滋味地泛着显眼的青绿之色。

这样一片枯萎的野草肩并肩地连接起来,站满整个大地的时候就形成了一种浩渺无边的野地景观。在华北平原上,这样的野地景观是久违的,是很难找到的。它在相当程度上恢复出了人类在既往非精耕细作的漫长年代里的环境状态,使人有一种带着喜悦的回归感。这是任何充满了人工痕迹的公园绿地都无法比拟的,人也只有在这样接近于纯粹自然的环境里才能体会到季节在天地间最真实的降临。大地被耕作的历史长度其实屈指可数,大地容纳一切品类的植被自由生长的野地历史则要漫长得多。它只是彻底戛然而止于这一代人而已。

走进这样的野地,人会有一种天高地远的无尽之感,在城市生活中无处不在的边界限制消失了,人重新获得了在大地上毫无束缚的自由自在;衰草寒烟不再是一种凄凉而成了一种尽管简单却也让你逐渐于其中走出兴奋来的纯正。土地的气息、植被的气息、果实的气息、时间的气息都在这样纵情驰骋似的漫步里充盈着,让你想笑,想立刻把眼前的一切描述给自己的亲人朋友,想把自己此时此刻此地获得的生命蓬勃的意趣悠扬的好感觉传播出去,这时候的传播就是抒情,就是表达自己在这野地中获得的舒展与温馨。有意思的是,恰恰是在生命衰竭的枯萎中感受到的这种洋溢起来的兴奋!

秋冬时节其实是最适合这样在野地里徒步而行的时候,虫虫蚁蚁已经消失,大地上一切过分黏湿葳蕤的茂密禁区都已经不存在,在一种与野地环境相匹配的绝对自由里,人的舒展与纵情都变得再无障碍。放心的脚步在平坦又参差的大地上一直走下去,走到对周围的一切都已经视而不见的程度,人就进入到了一种既脚踏实地又不无飞翔之感的妙境。

这是天地所赐的一种人之为人的大乐趣,它朴素而易得,亘古以来都曾经贯穿各个时代的人生;现在不过是因为环境的改变而已经被我们在大多数时候所遗忘。

与䴙䴘一样,野地也是予人以好感觉的欧洲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我们的城市发展已经有了诸多追赶,甚至有的城市已经不输于任何国际城市的规模与格式的时候,野地反而成了我们与人家的一个重要环境差距。尤其在东部地区,在华北平原上,野地的缺失已经和缺少森林与河流一样成为密集人居的一种缺憾。尽管还有山岳的沟壑可以聊作补充,但终究是和平原上的野地有着不一样的地理的从而也是心理的功能。在这样的普遍情况下,能有机会在这样的野地里走一走,实在就是一种得之偶然的大享受了。

如果说有什么治愈系的话,在这样的野地里走一走就一定属于那样的行为范畴。它让我们在徜徉其中的时候,在遥望着大地尽头的村庄和城市的时候,荡涤掉了在那些地方待久了的纠缠与麻木,在原始环境的还原过程中不期然地就实现了自我刷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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