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人读诗040:西毒何殇——真会“丢人”!

《人全食》

□西毒何殇

手头没有墨镜

就点了只蜡烛

把眼镜熏黑

看完了日全食

竟忘了擦干净

就直接出门

那天的大街上

空无一人

好像都被狗吃了

《听见》

在一场诗歌朗诵会的间隙

我钻进厕所

听见隔壁女厕

有人用方言打电话

我完全听不懂

她在说什么

突然

用普通话大骂一声:

操你妈——

随之没了声音

在洗手池旁

我遇见她

我对她有印象

经常参加诗歌活动

读一些心情小诗

我们对视

互相点点头

在现场观众

报名朗诵时

她一如既往

读了一首小情诗

并得了最佳朗诵奖

《邻居》

楼下

别墅区

不见有人

只有两只八哥

互相问候

你好

你好

《卖红薯的人不见了》

只剩下烤红薯的炉子

还在路边

自己烤

炉子旁边

排起了长队

可是

卖红薯的人不见了

有个女孩抱着纸盒

有个男人蹲在路上

卖橘子的担子

和臭豆腐车大声吆喝

傍晚的人流

把暮色和行色

挤出汁儿

收停车费的大婶

奋不顾身追一辆企图逃费的奥迪

公交车站

有人打起来了

惟有烤红薯的炉子前

秩序井然

可是卖红薯的人不见了

《外国人吃牛肉面》

他点了优牛大碗

拉面的师傅

加了三勺辣椒油

有人嘀咕

“老外也能吃辣椒啊”

他熟练地拿起筷子

大口吃了一会

突然站起来

边比划边叫喊

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有老板娘不动声色

拿了两个打包塑料袋

扔给他

《工人帽》

父亲只化疗一次

染的乌黑油亮的头发

就掉光了

给他定制的高级假发

嫌麻烦不愿意戴

妹妹干脆买了几顶

不同款式的帽子

父亲只在年轻时

戴过工人帽

好多年都不戴了

总觉得不习惯

我就一顶一顶试戴给他看

他一直不喜欢

我留短发

大概是看我戴帽子

比不戴好看

就自己也对着镜子

试戴起来

试来试去

还是选了工人帽

《医院最好看的女人》

唐都医院住院部

十七层呼吸科

上来的女人

是我今天早晨

遇到的最好看的女人

她说那个叫崔凯的

男医生长得很帅

是护士们的男神

她和闺蜜旁若无人

嬉笑了一阵

才说

“我早就把自己

判了死刑了,

今天来医院

就是听他宣判的。”

《菩萨磨牙》

庙重修以后

和尚还没来全

看门的老张

每晚趁香客散尽

拿块糟木头

打磨正殿门口的

青石

他的任务是

在试营业的三个月里

磨出两个

形似跪出来的凹槽

附近有夜游神和失眠鬼

向老张打听

为什么半夜

庙里老有声响

他说

是菩萨在磨牙

《羊毛格子衬衫》

父亲去世后

整理他的衣物

翻出两件

羊毛格子衬衫

没舍得捐出去

其中一件

我穿着尺寸刚好

另一件有点小

就顺手递给妻子试试

想不到她穿上

竟然十分合身

非要拿走自己穿

昨天从干洗店

把衬衣拿回来

她问我

“你看我像爸不?”

我说特别像

她说那你叫爸

“爸——”

穿羊毛格子衬衫的人

没有答应

【南人评诗】

上一期说了要把王有尾和西毒何殇放在一起揭老底,结果发现——

王有尾——心里有鬼!西毒何殇——真会丢人!

不愧一对“人鬼情未了”的好基友!

说完王有尾的“心里有鬼”,该说说西毒何殇的“真会丢人”了!

《人全食》:蜡烛熏黑眼镜,日头能看到,把人全丢了!难道都被日头吃了?

《听见》:一个女诗人一头扎诗歌的泳池中,只在骂人时露头喘了口气——“操你妈”,又一头扎进水中不见了,水面上只有***的水花,是真话丢人还是假话丢人,大家心里清楚。

《邻居》:八哥们住着别墅,互致问候;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主人跑哪儿去了?天天拿工资住别墅的保姆们又跑哪儿去了?

《卖红薯的人不见了》:是被大盖帽弄走了,还是驱赶他们的大盖帽马上就到?

《外国人吃牛肉面》:外国人也是人,为什么牛肉面里不放辣子?没有辣子,一碗牛肉面就丢了灵魂!

《工人帽》:活了几十年又活回去了,还是戴着工人帽舒坦,是几十年白活了,还是最终认命了?中国工人就是好,丢了自己不让找。

《医院最好看的女人》:从来都是男追女,现在流行女追男,世道变了,女神都不怕丢人。

《菩萨磨牙》:磨牙干吗?吃人!王有尾写的《鬼系列》正缺对象,人为基友,诗亦基友。

《羊毛格子衬衫》:留住了体积,没有留住重量,更别说灵魂,老爸还是丢了!

看完上述分析,你就会知道,西毒何殇干了多少“丢人”的事,写了多少“丢人”的诗,有兴趣的话,你可以顺着这条线索再继续找找。

你可以说我在拆解武林招数或是揭密,其实都对,寻常套路写诗太难,口语写作绝非一杯白水那么简单,“无招胜有招”不是绝对无招,而是以快为招,唯快不破,那是一种自加压力、难上加难的招数,有先见之明,能先声夺人。

写好口语诗,必须扎根于真,没有真,“善”和“美”都成了虚妄之词,这恰恰是知识分子和小文人的死穴——剥开画皮看本质,露了原形真丢人。没有平民精神,没有敏锐的洞察力,没有踏破铁鞋的真功,没有沙里淘金的耐心,要想写好口语诗,真是痴人说梦。所以,我理解知识分子、学院派、体制内诗人在口语诗论争中很怂的状态,其实那是一种恐惧,担心“皇帝的新衣”被瞬间说破。

人类史,其实是一部伪装史,揭开本质,是一部吃人史,这是鲁迅先生的观点,本人写过一首《人类史》:

《人类史》/南人

人类进化

从挺起胸直立行走开始

人类文明

从遮羞的几片树叶开始

人类历史

不过是

一些人扯下另一些人遮羞的树叶

一些人将另一些人重新打趴在地

如果被打趴下了,被吃了,自然就“丢人”了,这种“丢人”并非自己愿意被吃,而是在特定环境中,一切身不由己,经常被“丢”。你可以把原因归结为欲望、苛政、科技进步、工业化进程、人工智能等等,我们每个人就是在这种魔幻现实和后现代中“丢了人 ”。

一个连“我是谁”都需要自己拿出证据证明的时代,你不承认你丢了,鬼才相信。要不你把身份证、指纹、血型全都丢掉、抹掉试试。

“人”到底被“丢”到了哪里?问问王有尾和他捡到的狗,他们知道!

他们,一个叫王有鬼,一个叫王丢丢。紧随西毒何殇这类“丢人”专业户,他俩是最忠实的接盘侠!

搞丢自己,搞死自己或是被他人搞死,最后都成了鬼。然后再进入下一个轮回……

王有尾的“心里有鬼”,西毒何殇的“真会丢人”,不管是他们主观上注意到了,还是潜意识里发现了,都不影响他们这对好基友在生活的烟火中同时发现了揭开当今人类共同处境和秘密的洞口。

丢了几个人,撞了几次鬼,反而写出了好诗,这不是小伎俩,这是思想的开放,是意识的先锋,是敏锐的洞察,值得大家借鉴。

基友的情义,口语的表达,爱看热闹的看到了两人赤身穿着的花裤衩,懂得门道的看到了他们互为映衬的人鬼纠缠一起的纹身。

请两位将基友情义进行到底!

【作者简介】 

西毒何殇,诗人,小说家。现居西安。著有诗集《人全食》《绿祖国》《屠龙术》,译创《在露台上组装天使》,小说《麦司卡林》《Happy Birds Day!》等多种。长安诗歌节同仁。李白诗歌奖推荐奖得主。主编《口语诗》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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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南人读诗》专栏自行从各公众号诗歌中挑选优秀作品解读,不接收自由来稿。

延伸:南人诗集《黑白真相》(主播:芳心许卿)

南人,男,江苏泰州人,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2000年创办诗江湖网站。作品入选《中国先锋诗歌档案》《新世纪诗典》《当代诗经》《中国新诗年鉴》《中国诗典》等,出版有诗集《最后一炮》《黑白真相》《致L》等。获磨铁诗歌奖2017年度十佳诗人奖;诗集《致L》获第二届《诗参考》杂志十年优秀作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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