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棠溪杯”有奖征文尤磊作品

非 攻

尤磊（河南）

吴元济自领淮西节度使，公然与唐王朝分庭抗礼，所倚侍者有三:一是与河北三镇暗通款曲；二是地处京杭大运河咽嗓，控扼大唐经济命脉；三是辖内冶炉城自春秋以来就是冶炼重镇，所产棠溪宝剑更是九大名剑之首，时人誉为“天下第一兵工厂”，是淮西不竭的利器之源。

“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彼时，十里棠溪十里城，延河两岸，棠溪村、合伯庄、冶炉东、西二城雁翅排开，诸邑皆受冶炉东城节制，统称冶炉城。整日里，街巷间，烟雾缭绕，炉火熊熊。

两年前，也就是吴少阳暴卒，其子吴元济自任淮西节度使那一年，冶炉城主韩五福愁肠百结，一病不起。一个棠梨花开的春日，韩五福自知大去之日不远，遂将四个儿子韩凛、韩冽、韩砥、韩砺召回演武堂交待后事。

铸剑，为了什么？病恹恹的韩五福抛出一个并不简洁的问题。

别叫我，这题应该哥哥们来回答。老四韩砺应声而和。此君迷恋杯中君子，取棠溪水酿出“龙凤醉”倒也有滋有味。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老大韩凛掣出腰中龙泉且吟且舞，收放吐纳，潇洒自如。韩五福微微颔首，以示嘉许。

老二呢？

韩冽冲父亲揖了一揖。父亲，列位兄弟，邲之战后，楚庄王不砌京观，止戈为武，我算胸无大志者，唯愿化剑为犁，安居乐业。

若是由此毁灭我家冶炉城又当如何？韩凛紧追一句。

大哥，冶炉城岂能与天下相提并论？

哎！韩五福长叹一声，转向老三韩砥，你呢？

我听二哥的。韩砥自小便是韩冽跟屁虫，最佩服二哥的儒气雅量。韩凛不自觉剜了他一眼。

采石炼钢、锻打剑坯、引水淬火、錾刻图纹、棠梨制鞘，正是不厌其烦地千锤百炼、精工细雕，才成就了“陆断牛马，水击鹄雁”的棠溪宝剑。金木水火土，铸剑全程暗合五行之道，寓意仁义礼智信，福禄寿喜财。由此可知，征战杀伐并非武器本意，以战止战，与民休息才是至理。

言及此，韩五福踱进耳室取出一黄绫包裹，递于韩冽。兄弟们心里明白，下一任冶炉城主就是老二了。

凛儿，并非为父偏心。安史之乱以来，天下分崩，我家被淮西裹挟以历三世。今上即位，以扫除藩镇为己任，宰相裴度自任招讨大元帅进驻郾城，直指卢龙、魏博、淄青。唐邓节度使李愬己经到任，显是为淮西而来，吴元济冶游无度不知谨勉，丧灭就在须臾。天下一统，也是铸剑人的企盼啊。

韩五福丧事已毕，韩冽至蔡州（淮西镇辖申、光、蔡三州，蔡州为首州，今河南省汝南县）领命，吴元济将小妹吴玉儿嫁他为夫人。

公元817年，唐宪宗元和十二年四月，李愬标下妫雅、田智荣发兵包围冶炉城。二人悍匪出身，尤为狠辣。

正在韩冽与李愬使节往来，欲订盟约之时，一场大水袭击了冶炉城，三千工匠死伤过半，冶铁炉尽没水底。原来，韩凛在棠溪源头始祖山上筑坝蓄水，乘夜半时分突然开闸，才有了此次水患。吴玉儿带女兵与之厮斗，中冷剑落于马下。韩凛单骑欲遁河北，被韩砥一箭射穿咽喉。

韩冽抱起吴玉儿，泪落如雨。

妾身原为监视韩家……

我知道。

家兄早晚不免，妾身唯痛惜冶炉城。愿来世生于平民之家，与君耕织相守……

韩冽大放悲声。

当年十月，李愬雪夜奇袭蔡州，生擒吴元济，淮西镇重回祖国怀抱。

后记：

山村之夜，道旁一铁匠铺内锤砧交响不绝，橐风鼓动之处，炉火此消彼长，撕裂了如墨的夜空。一中年汉子，取出一黄绫包裹，一层层打开，内里乃一线装古籍，炉火映照出两个篆体大字：非攻。

附录：

1.潘党曰:“臣闻克敌，必示子孙，以无忘武功。”楚庄王曰:“非尔所知也，夫文，止戈为武。——《左传·宣公十二年》

2.故天下之剑韩为众，一曰棠溪，二曰墨阳，三曰合伯，四曰邓师，五曰宛冯，六曰龙泉，七曰太阿，八曰莫邪，九曰干将也。其剑皆出西平，今有铁官令一，别领户，是铸剑之地也。——《史记》

3.韩卒之剑戟皆出于冥山，棠溪、墨阳、合伯、邓师、宛冯、龙渊、太阿，皆陆断牛马，水截鹄雁，当敌则斩，坚甲铁幕，革抉芮，无不毕具。——《史记·苏秦列传》

4.棠溪在西平，其水淬刀剑，特坚利，为干将、莫邪所从出，亦名川也。——《太康地记》

5.唐元和十二年四月，李愬山河十将妫雅、田智荣下冶炉城。——《资治通鉴·唐纪五十六》

【作者简介】尤磊，笔名归去来，河南省驻马店市作协会员。有作品入编《中国诗歌年鉴》、《悦读时光》、《奔流》。长篇历史散文《成语说东周》在《掌阅》、《亚马逊》、《微信读书》等文学网站连载。现供职于正阳县闾河乡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