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体学省长在蕲春县半夜赶走警卫员
转眼又是新的一年。
1958年春节刚过,省财贸部宋益三处长来蕲春,对我讲,省里要在蕲春县召开全省财贸工作现场会。并说领导对这个会议十分重视,省委书记和省长有可能出席。我把宋处长带到县委向董舒汇报。
“小席啊,你在北京把话一讲,经验传遍全国。省委、省政府领导要来看,还要听,你可要把会议组织好哇。”汇报过后,董舒将我留下来说。接着讲这是建国以来上级在蕲春县召开的最高级别的现场会议,意义很深远,叮嘱我要配合省里处长筹备好会议。
三月上旬,正是春暖花开季节,湖北省财贸工作现场会在我县隆重召开。出席会议的省领导有张体学省长与各位副省长,省财贸部的全体领导和省委、省政府财贸系统主要负责人,各地区行署专员,市长,县长和财贸部长也参加了会议。
头天下午,参加会议的领导和代表都到齐了。按照董舒书记和邵自修县长的安排,除了办好现场和准备好汇报材料外,还要做好接待,保证领导安全,尤其是省长们的安全保卫工作丝毫不能大意。张体学省长住在县政府办公室后面的一栋小平房里。办公室人来人往,情况很复杂。为了防止坏人混进来,公安局派来3名干警日夜守在走廊外面,不准任何人靠近。
深夜,大家休息后,董舒书记被紧急通知到县委客室,张体学省长见了他劈头便问:“你为什么派人监视我?”董舒一听搞懵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如何回答,拿眼光望着站在一旁的3名干警。
“望什么?他们是什么人?是不是你派他们来监视我的?”
董舒这才明白了,嗨嗨一笑回答,你是省长,按照规定,属三级保卫对象,我们这是按规矩办事啊!
“屁话,歪道理,我是动物吗?还分什么哪一级?我属于哪一级自己都不知道,你倒弄得蛮清楚。我看你这个县委书记肚子里怎么尽装这些东西?怎么不装装老百姓的声音?用这样的手段将我和群众隔开,你安的是什么心?蕲春县就是这么不安全吗?敌占区是不是?既然不是,干部怎么还怕群众?这样吧,你把他们撤走,再不准任何人在我周围游来游去,如果群众要见我就让他们来见,要杀我也让他们杀,证明我脱离了群众,不得人心,将我杀死也是应该的。”
董舒还想解释,张体学大手一挥,叫他快走,别讲了。说完“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第二天,设在漕河各个路口和旅馆的警察全不见了,整个城区显得很平静,像平时一样。以至会议开始后,几辆客车拖着与会人员经过一些地方,还有人讲这是县里组织的大参观,有的说如今干部好神气,有包子车坐,不像平时他们坐大货车,上面连帆布蓬也没有。知道内情的人说这不是县里干部,是省里干部,是省长、副省长、专员和县长,到蕲春来开会,那些说风凉话的人听了惊讶得半天转不过弯。
张体学省长半夜赶警卫的事很快在县级干部中传开了。大家讲,领导还是当年的老作风,共产党没变,人民有希望。通过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一个人无论当多大官,必须做到心里有群众,时刻不脱离群众,更不能躲避群众,这样,群众才把你看作是他们的父母官,你说的话他们才听,你做的事他们才支持。这个想法影响了我的后半生。
现场会的开法是看,问,听。
先看财贸系统几个单位,在看的过程中询问周围群众,也问干部一些问题。我们原来准备了几个点,有机关的也有农村的。行走路线是由远到近,先看农村的点,在新生活公社看完后回到县里吃中饭,下午看机关点,安排先看商业局,我坐在头辆车带路,省领导坐第二辆车。刚到商业局门口停下来,头辆车的人下了一半,张省长坐在第二辆车发话了,说:“上午听你们安排,下午听我安排怎么样?不看商业局机关,到他们下属的食品公司去。”董舒一直陪着张省长,这时赶紧吩咐我把车子往食品公司开,已经下车的人又赶快上车。车子开动了,站在院子里的商业局长周庆友一副尴尬相,不知怎么办。我看见这个情况,马上对他讲:“快呀,快到公司去。食品公司有人没有?”“嚷什么呀?没有人也不要紧,就看猪嘛,食品公司总不会没有猪吧。”张省长听见我喊商业局长,把头伸出车窗对我说,我再也不敢讲什么。周庆友也来不及多考虑,跟着客车一阵小跑,不一会掉在后面。
到了食品公司,张省长头一个走下车,大声问有人没有。公司的门紧关着,没人回答。
“人呢?都到哪去了?”一直跟着张省长的胡广恩部长询问道,同样没人回答。
“一部分下乡搞收购,一部分在屠宰房,有杀猪的,有卖肉的。”我这时赶紧从后面挤上去作解释。其实我心里也没谱,是按常规作法想着说的。
“屠宰房在哪里,我们去看看。”张省长不容置疑地吩咐说。这时我们搞懵了,互相递目光。真的,无论是董舒书记、邵自修县长,还是我和财办主任,我们都只知道食品公司在哪里,没一个人知道屠宰房在哪里。我刚才还为自己的机智回答而高兴,认为替书记县长解了围,这时后悔了,不知怎样回答好。
“在,在那边。”
无可奈何中,我用手朝人群外面指了指,张省长就随着我指的方向穿过人群走出来,我紧紧跟在他后边,眼睛四处瞅,想找个人问一问。可不知怎么搞的,一个走路的人也没有。正当我不知下一步该往哪里迈的时候,周庆友局长满头大汗跑来了。我对他讲,快,快,领导要看屠宰场,你带路。周局长一手擦着额上的汗,领着张省长从旁边一个大门走进去,一直走过三道门,然后经过一个院子,这才来到屠宰房。
屠宰房的面积大,但很破,一边堆着片柴,一边安着大锅,摆着木盆,架着长梯,梯上系着大小不一的铁钩子。大家进来时,见有几个师傅忙碌着。张省长问全城有几个屠宰房,一天杀几头猪,现在还杀不杀。周庆友局长回答全城就食品公司一个屠宰房。张省长马上打断他的话,说我不是问你,是问工人师傅。
“是的是的,只我们这个屠宰房,也只我们三个杀猪的,平时一天杀六头,过年过节杀二、三十头。”为首的师傅回答。
“城区有多少人呀?”张省长调头问董舒。
“两万。”董舒未加思索地回答。
“啊,两万人,六头猪,一千斤肉,人平半两肉。离社会主义的目标还差得远哪,我的书记同志。”张省长说完后,董舒的脸顿时血泼一样。
问到这里,后面传来一阵猪的嗥叫声,张省长问这个时候为什么有猪叫。为首的师傅回答平时杀六头,这两天省里领导来开会,经理安排杀八头,这两头是专为会议杀的。
“啊,两万人杀六头,两百人杀两头,这个差别太大呀。这样行不行,我们带头缩小三大差别,两百人杀一头怎么样?”没有人回答。张省长自打圆场地说:“行,就这么定了,今天我也犯一回官僚主义,个人说了算,谁叫我是一省之长呢。不仅只杀一头,还要发扬南泥湾精神,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人民群众把猪养大了,没要我们动手,可今天杀猪就不能再让人民替我们动手。董舒、邵自修,你们动手吧。”
张省长说完就像请客吃饭一样,自己退后一步,把站在身后的书记县长推到前面,叫他们去把猪拉过来,并亲自从案板上拿起一把长长的杀猪刀,用姆指拭拭锋,说句“锋口不错嘛,好使”,把刀递给站在面前的县委书记和县长,两人面红耳赤地站着,谁也不敢去接刀。
“怎么?你们谦虚是不是,那就叫局长杀吧。”周庆友局长无可奈何地接过刀,仍是呆呆地站立着。
“谁是经理,经理杀猪也行。”食品公司经理张丰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人群后面,听到省长点他的名,便走到前边,从周庆友局长手里接过刀后也是站着不动。
“杀呀,怎么不动手?都学谦虚了?”张省长突然间变得幽默起来。
“我看谦虚是假的,不会才是真的。那就只好让我动手罗。”张省长说完挽起袖子,把杀猪刀从张丰手上接过来,叫两位师傅把捆好的猪抬到案板上,他走过去对准猪喉管用姆指和食指一比划,找准位置很快地捅一刀,绞了绞,又很快地抽出,血从刀口处像泉水般涌出来。不一会,猪不动了,他解开捆猪绳子,拿过一根长铁条,从猪腿处割开一个小口,将铁条捅进去,在猪四肢和身子来回搅动。抽出铁条,又拿过气筒,对师傅讲帮忙充一下。师傅们接过气筒使劲地打气,很快把瘪下去的猪身子充得圆嘟嘟的。
“现在改革了,用气筒打气,以往我们可是用嘴巴吹。我的嘴巴大,腮帮硬,有气力,几下就把猪身吹圆了。旁边的人看了都羡慕。”张省长像个老屠夫那样谈着往事,然后说动手刨猪毛。师傅们回答水没烧开,还有一会。张省长看看表,不无遗憾地讲,许多年未杀猪了,当年我们在大别山打敌人,打了胜仗就杀猪,学了这门手艺,大家都称我是张屠夫呢。说到这里点着张丰的鼻尖笑着讲:“看来让我来当食品公司经理就比你强得多。”转身对大家说:“我们姓张的当屠夫有先例,张飞是屠夫,所以我张体学也当屠夫,你这位经理肯定不是姓张,要不然怎么不会杀猪?”我见气氛很活跃,就插嘴说:“报告张省长,这位经理也姓张,叫张丰。”“是吗?姓张的当食品公司经理很恰当,但不会杀猪那是不行的。”张省长说完带头笑起来。最后更正说:“刚才是开玩笑,现在说正经的,我们当干部,不能专耍嘴巴,更要会干事,不是要你什么都会干,那是办不到的。但是,你在哪个部门当干部,这个部门的事要学会干,当银行行长的要学会打算盘,当粮食局长的要能插秧、割谷,当交通局长的要会开汽车,所以当商业局长要能杀猪。我这个要求过不过份呀?”张省长说完问大家,所有的人一齐回答,不过份,应该这样。然后热烈鼓掌。
从屠宰房出来后又去看猪栏,张省长询问收购价格,又数栏里的猪,出来时肯定地讲:“你们只是不会杀猪,其它工作还是很扎实,栏里的猪不少,谈的情况与墙上贴出来的价目表是一致的,也与我上午了解到的情况一致,只是购买力太低了。既要鼓励老百姓多养猪,还要鼓励大家多吃肉,只有这样,才能促进生产,提高生活水平。”
从食品公司出来后看生资公司,看粮食加工厂,最后看百货公司门市部,直接与顾客和营业员交谈。一些人听说站有面前和他说话的人是张体学省长时纷纷后退,说不会讲话,讲的都是土话,领导听不懂。张省长笑着说:“我在蕲春生活了许多年,么事话听不懂?别害怕,讲错了不要紧,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嘛,有我在,书记县长决不会给你们扣帽子。”站在一旁的董舒书记和邵自修县长忙点头,说那是那是,你大胆讲,骂我们也可以,保证不扣帽子,他们才忸忸怩怩回答省长提的问题。
第一天的活动全部结束了。
第二天是开会。
先由邵自修县长作全面汇报,接着由我具体汇报《财贸工作一年早知道》的作法。我汇报时张省长不断插话,询问一些情况,比如粮食的收购价与年初制订的目标是不是一致的,农民粮食是不是全部卖给粮食部门,统购统销政策执行得怎么样,有没有私人粮贩搞地下收购,粮食部门怎样支农等等。张省长问得最多的是粮食问题,我一一作了回答。当张省长听到我县定购任务是一亿零四百万斤,上年实购一亿二千二百万斤时,面孔变得严肃起来,问我为什么要多购一千八百万斤,是农民自愿的还是你们搞强迫命令。听到这里,我随口报出一组数字,三年不变产量是三亿六千八百万斤,1956年实际产量是四亿二千万斤,1957年实际产量是四亿零三百万斤,都比不变产量增加三至五千万斤。1956年政府收购九千八百万斤,目的是让农民多留点余粮。如果今年还只收那么多,农民就抱怨政府既不收他们的粮食,又不准贩子来收购,那么他们只能把粮食倒进田里作肥料。
“是吗?中央反复强调要贯彻大跃进方针,原来我们住在机关里,没有深入群众,思想还有顾虑,今天看到人民群众干劲这么大,觉悟这么高,看来我们犯了思想上的右倾错误。你们的工作搞得好哇。现在就是要推广你们经验,甩开膀子建设社会主义。”
张省长听完了我汇报,马上转怒为喜。
现场会结束后,省内外有许多地方到我县来取经,他们中有来自山西、陕西的财贸干部,还有本省宜昌、荆州的商业、供销、粮食系统干部。他们每次来都要我介绍,我也不厌其烦地满足他们的要求。我还应襄阳、当阳、宜城等县、市财贸部长的邀请,到他们那里传经送宝。一次我县工业办公室主任方文发到江西省参加工业会议,会议组织者见是湖北蕲春的代表,硬要他在会上介绍蕲春财贸经验。他当时脸上胀得彤红的,说我一个工办主任怎么能介绍财贸经验,不愿讲,最后奈不住带队的省领导出面,说你是蕲春县的干部嘛,蕲春的财贸工作在全国出了名,究竟是怎么搞的,你应该知道一些。不要紧,知道多少就讲多少,总比外地同志了解得要多一些。这样,方文发就在工业大会上讲了半个小时的财贸工作,他讲完后,大家同样热烈鼓掌。回到县里,方文发对我讲他有两个没想到,一是没想到蕲春财贸工作在全国果出名,二是没想到蕲春的干部在外面这么受人尊重。看来一项工作搞好了,大家都光荣啊。
这样一来,县里领导和同事们和我开玩笑,说广播里有声,报纸上有名,你现在成为新闻人物了。
家乡文化天地,
欢迎你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