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修西河驿桥

(接上篇《鄂皖大迂回》)

1949年春季是个干春,有两个多月未下雨,蕲河水缓缓地流着薄得像匹绸,飘扬在河滩上。

3月初的一天,县委通知各区委书记、区长和财粮助理三个人马上赶到西河驿开会。区委书记李青英拿着通讯员送来的信,对张炜区长和我讲,明天午饭前赶到。可我们这儿到西河驿有一百多里,看来只有现在动身,晚上不能停,不然会迟到。张炜区长听了没吭声。

“不用走路,坐排去。顺流而下,大半天就到了。”我多句嘴。不是我怕走夜路,而是耽心李青英书记,因为他从分区调到蕲北任职不久,年龄比我大十几岁,对蕲北情况不很熟,走山路更不习惯。

“在哪里坐排?安全吗?”李青英书记赶紧问。看来我这句话对他有吸引力。

“就在白水湾下面。方便得很,天亮上排,中午就到西河驿。”我指着停在河边的竹排对李青英讲。“我也是听放排人讲的。他们每天送山货到蕲州,再从蕲州带货回来。将山上的竹子和树扎成排送到蕲州卖,中间经过西河驿。”

李青英书记听我介绍后,就叫我到河边去约一条排。第二天凌晨,我们三人坐竹排顺流而下,轻轻松松在吃中饭前赶到西河驿开会的地方。

上岸后,我们询问到开会的地方报了到,吃午饭。下午开会。

会议是县委书记张居庆主持的。张书记宣布了县委决定,为了配合中国人民解放军渡江作战,分区党委命令我们要在两个月内修通西河驿大桥。为此,成立西河驿大桥建设指挥部,由钟子恕县长兼任指挥长,张居庆书记兼任政委,副县长何启兼任副指挥长,负责大桥建设的具体工作。接着何启副县长讲话。何副县长是本地人,四十五、六岁,中等身材,面容慈善。以前我们在蕲北打游击时经常听到他的名字,有关他的传说也很神奇,说敌人见了他闻风丧胆,连余乃丹那样的顽匪见了他也要绕道走。我想此人一定是个浓眉黑脸、膀圆腰横的汉子。此时站着讲话的他,怎么看都像店铺伙计,讲话也是柔中带刚。

“同志们,蕲州还没解放,不过龟缩在那里的敌人已成笼子里的鸟,我们想什么时候收拾就什么时候收拾。江南的敌人还在盘驻着,毛主席朱总司令已经作好了部署,要在近期内收拾他们。为了打到江南去,解放南京城,活捉蒋介石,上级指示我们尽快修通蕲河大桥,让我们的野战部队汽车开过去,火炮拉过去,粮食弹药运过去,县委和县人民政府向分区党委立下军令状,确保4月底前建成大桥。为了完成任务,指挥部分两条战线作战,一条战线是筹备器材,把架桥需要用的木材、铁钉、钢丝源源不断地运到工地来。另一条战线是现场作战。我们请来了建桥专家,画好图纸,施工人员和参战民工按图施工,出不得一点错。参加会议的区里同志基本上是第一条战线的,但是有一部分还要留下来施工,参加第二条战线。县里同志基本上是第二条战线的。今天就算作了动员,散会后,参加施工的同志回去把被子带来,明天上午上班,后天太阳出山打第一根桩。”

何启副县长布置任务简洁明了,接着念了留在工地人员名单,其中有我的名字。

决定一个人一生的命运机会只有那么几次,有时完全是偶然间。就比如这次宣布我留在大桥工地,负责物资供应,当时可以说谁也不知道我有这方面专长和爱好,甚至领导都不认识我。也许他们认为建桥需要大量木材,就从出木材的地方选干部,这样就把我抽来了。大桥建成后,我就改行做支前供应站工作,以后又作财贸工作,再以后当负责全县人民吃喝拉撒睡的一县之长,都是与这次会议分不开的。只不过当时领导宣布后,自己什么也没想,只是担心工作搞不好,害怕影响大桥施工,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留在工地上。

散会后,何启副指挥长又把我们二十几个人留下来开小会,问大家参加指挥部工作有什么想法,这时人人抢着发言,有的说这是上级对自己的信任,决不给组织丢脸。有的讲这是与敌人赛跑,只有赶在5月前把桥修起来,才能为大军渡江作战赢得时间。我也发了言,重点讲这是一次极好的学习机会,要向县委交出一份满意答卷。何启副指挥长听我发言时不断地点头,面含微笑。最后作了小结,说:“大家说得都很好,归结到一句话,就是刚才席书文同志讲的,要以实际行动,向县委,向人民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大家有没有信心啦?”“有!”何启副指挥长的话音刚落,大家整齐响亮地回答着。

当天晚上,我和王治民等人留了下来。王治民原是五分区52团的一个排长,在曹大山保护伤员。敌人围剿蕲北后,他被调回分区工作,这次也抽到大桥工地搞后勤。以前我俩不认识,当何启副指挥长宣布我们两人负责工地的材料供应后,才开始打交道,而且一打30多年。在我当上蕲春县人民政府县长后,他也当上黄冈地区人民银行行长。我俩属同一个级别。见面深有感触地说,是工地培养了我们,是工棚锻炼了我们,我们要永远记住蕲春人民的恩情,记住支前的岁月。

西河驿大桥施工的第一根桩在动员会后的第二天拂晓打下去了。紧接着,一河两岸车水马龙,人流不息。有挑土的民工,有送水的妇女,还有打硪的汉子。在工地上,只有打硪汉子最神气,他们脱着赤膊,流着黑汗,唱着打硪歌。歌词是现打现编的,一人领唱,其他人合唱,很有趣味。我记得唱得最多的号子是:“同志们啦,火咳!加油干啦,合咳!建好那个大桥啦,火咳!运大炮呀,合咳!大炮运去,火咳!打老蒋!合咳!合咳合咳得儿依儿咳!”。有的号子是看见什么编什么,比如看到妇女送茶来,领号的人便唱:“这位大姐啦,火咳!好身材哟,合咳!白白的手腕呀,火咳!端个碗哟,合咳!送我喝一口,火咳!心里甜哪,合咳!合咳合咳得儿依儿咳!”唱完后,周围的人哄堂一笑,送茶的妇女把茶壶放下后,头一扭辨子一甩不好意思地跑开了。

河里的民工是打桩。与挑土打硪的民工比,打桩不仅要有蛮力气,还要有技巧。站在木架上,手持一把木榔头,对准桩头一下两下狠狠往下,把粗大的木桩钉在河床里。木榔头有二、三十斤重,一个青壮劳力抡不到二十下便满头大汗,于是几个人轮番打。打着打着,汉子们也编起打桩歌,开始是喊口号式的,比如抡榔头的人和扶桩的人分别喊:“一打打到”,“嗨嗨!”“蒋光头勒”,“咳咳!”,“光头顶上”,“嗨嗨!”,“血直流!”,“咳咳!”;“二打打到”“嗨嗨!”“南京城勒”,“咳咳!”“南京城头”“嗨嗨!”,“抬死人!”“咳咳!”;“三打打到”,“嗨嗨!”“国民党勒!”“咳咳”“人民说他”,“嗨嗨!”,“到处抢!”“咳咳”……这样一直打到十打,证明这人抡了40下。抡完后,大家一阵鼓掌,称他是劳动模范。

整个工地热火朝天,晚上也点起灯火。

“小席,工地还有多少木材?直径一尺以上,长度两丈以上的木料共有多少。”

吃饭时,何启副指挥长问我情况。我听了放下碗,从口袋里掏出本子,念给他听。

“数字是准的。不过,这些主要数字不仅要记在本子上,还要记在脑子里。就比如打仗的时候,部队有多少条枪,多少颗子弹,都要随时掌握得一清二楚。今后你要学会这个本领,才能干大事,管大账。”何启副指挥长和蔼可亲地对我说。

建桥工作紧张有序地进行着,不时有军区领导和野战军首长来检查。

“要把好每根木料关,尺寸一点不能小,长度一寸不能放。要知道,大桥建好后,上面要走载重汽车,过十轮卡,如果出了问题,不仅追究责任,还要枪毙人。这样吧,小席和小王两个人分个工,王治民管木材,席书文管铁钉铁丝。这是两项最重要的建桥材料,出了问题就找你们算账。”何启几乎每天都在工地,与我们同吃一锅饭,同一个棚子睡觉,对建桥进度和质量抓得很紧很紧,把我们的工作分得具体再具体。看到领导这样认真,我和王治民常常吐舌头,在材料把关上不敢有丝毫放松。就说我分管铁钉铁丝,开始都是以店铺送来的型号为准,后来我想店铺老板有好也有坏,不能全相信,每次送来便抽出样品重新过秤,称一斤铁钉后还要数一数是多少根。尤其是铁匠打的巴钉,长度、重量都要量一量,称一称,甚至颜色还要看一看,必须是青灰色,证明是好铁打的。以至采购人员看到我这样严格要求,和我开玩笑说这是屙尿过箩筛,太过细了。我听了回答:“你没看见桥头上贴的标语,修桥铺路,质量第一。我这是为大桥质量把关,绝对不把有问题的钉子钉在桥上。你干我这一行,相信也是同样认真的。”采购员们信服地点点头。

大桥原计划两个月建成,这期间部队不断来人询问能不能加快进度,渡江战役有可能提前打响。指挥部召集技术人员和带队干部认真研究,决定夜以继日地施工。晚上打火把,点汽灯,甚至用夜壶装煤油,在壶口塞团破絮,点上夜壶灯。施工人员分成4班,白天两班,晚上两班,轮流干,叫做歇人不歇家伙。这场面也感动了指挥部工作人员,我和王治民几个年轻人也常常卷起袖子,和民工一起抡榔头,开头每次能抡20下,后来不断往下减,抡10下手就软了。晚上回到工棚,手臂痛得脱不下衣服。第二天照样抡。这样干了几天后,手臂不痛了,又恢复到一次能抡20下。有次我和别人比赛,一次竟然突破30下,立即赢来周围人鼓掌。但是没有一次能唱完“十打”,也就当不成“劳动模范”。

大桥施工得到了老天帮助。从打第一根桩到铺最后一块板子,几乎未下一滴雨。连当地老人都讲,这是老天爷在帮共产党。4月22日,大桥建成了,只花38天。通车这天,一河两岸百姓望着一辆辆装满粮包的载重汽车从桥上通过时,许多人自发地燃起鞭炮。我们参加施工的同志更是心如潮涌。是啊,短短的一个多月,30多个日日夜夜,我们便实现了千百年的梦想,不仅支援了战争,还为当地群众办了一件大好事,他们夏天过河不用乘排,冬天过河不用脱脚,一座大桥把两岸人民连在一起了。

(未完待续,欢迎阅读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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