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春柏:挖杉根

挖杉根

如果单从字面上理解,杉根,也便是杉树的根了。

可是,这里说的杉根,却不是杉树的根,而是罗汉松树的根。由于罗汉松和杉树都属于针叶乔木,树形和树叶相似度较高,老家的人们也便将罗汉松的树根称作“杉根”。

老家人把“杉”读作“沙”,于是,也就把“杉根”读作“沙根”。

杉根深埋于地下,需用锄头将泥土刨开,将杉根从地理去出来。这,便是“挖杉根”一词的来由。

杉根外表有一层薄皮,用利器轻轻把表皮刮开,便是厚厚的肉质层。肉质层质感细腻,滑滑的,糯糯的。据说,“粮食关”那阵子,大集体食堂曾经拿这种东西作为“粮食”,做成“食品”给那些饿得直不起腰杆的社员充饥。杉根虽然没有什么营养价值,但它比起观音土来,又不知好了多少倍——吃这东西,至少不会像吃观音土那样把肛门给堵起来!

在我们老家,杉根还有另外一种用途,那就是作为造纸的配料。

老家的人们在装构皮纸浆的石槽子榜边,打一口比较小的石缸子。把杉根刮掉表皮洗净之后,放在小石缸子里浸泡一两天,用手一捞,那水滑滑的。这滑滑的水也便叫“滑水”。装“滑水”的石槽子也就叫“滑缸”——因此,老家人还把挖杉根叫作“挖滑”呢。

话说这滑水真是神奇!老家人在造构皮白纸时,得往纸浆里添加“滑水”。将“滑水”与纸浆调匀之后,用竹帘子把纸浆舀起来,荡几下,纸浆就很均匀地在竹帘子上薄薄的铺上一层。将竹帘子上的纸浆一张一张叠成四四方方的一墩“纸垛”,次日将纸垛的水分榨干,即可从纸垛上一张一张的把白纸揭下来;再用把粽毛刷子,把湿润的白纸一张压一张在墙壁上刷成一条一条的,这就叫“晒纸”。待白纸晾干后,又一张一张的扯下来,每八十张数满一“刀”,再把一刀一刀的白纸理齐,从构皮到白纸的工序就算完成了。

如果不往纸浆里添加“滑水”,后果会怎样呢?其一,将竹帘子从槽子里把纸浆舀起来后,纸浆就不会均匀地铺在竹帘子上,而是这里一团那里一条的,薄厚不均;其次,纸垛只能是一堆纸浆,不能形成一张一张的白纸。可见,杉根对于制造手工白纸作用有多大。

过去,具有这种作用的,还只有罗汉松的根泡出的滑水,才能达到这种效果。

据说,这一套技术,还是蔡伦先师发明的呢。仔细想来,这一发明真是不得了!混混沌沌的构皮浆子,添加几瓢杉根水,居然就可以分离出一张一张的白纸来!看到我们以且人造的手工白纸,你不得不佩服老祖先们的聪明才智!

我老家附近的山上,过去是有杉根树(即罗汉松)的,或许是由于“粮食关”的时候人们将其采挖来当“粮食”,加上老家人们造纸,要将树根挖来炮制“滑水”,到我懂事的时候,老家附近的山上已经很少看得到罗汉松了。

挖杉根,对于森林的破坏,可以说是毁灭性的。你想,一根参天大树,你把它的根刨出来宰断运走,它还有活路吗?世间事,还有什么比“斩草除根”更为恶毒呢?

老家没有了杉根树,又要造白纸,咋办呢?

老家的人们也尝试着利用别的植物来取代杉根。他们首先想到的是猕猴桃的根,泡成的“滑水”和杉根泡的“滑水”差不多,但是,几经试验,仍是不行。

有一年,我父亲发现山上一种灌木的根和杉根差不多,就挖了一捆回来泡成滑水。抄纸的时候,我父亲可乐坏了——过去用杉根水,有时活路还很拿人;改“新品种”之后,活路干起来很顺畅:纸张很均匀,纸垛也不会歪扭。可是,到第二天,把纸垛榨干拿回家后,纸是一张也揭不下来,只得垂头丧气把那墩纸浆背回去返工……

早些年,寨子里挖杉根的人家都是穷得找不到别的挣钱门路的。因为,大凡有点实力的人家,都买构皮造白纸卖了;只有没有本钱,手里不宽余的人家才去下苦力挖杉根。

有一年,我父亲趸了一些白纸去赶锅圈岩马场,卖完白纸,他顺便挖了一批杉根带回村里。有几家造白纸的买了他挖来的杉根后,一传十十传百的,都说他的杉根质量很好,许多人家都求上门来要买杉根。从那以后,我才发现,挖杉根卖也有“拿俏”的时候,也不见得总是低人一等。

父亲自从找到挖杉根的门路之后,经常邀约村里的蒙元吉二伯、雷孝荣幺叔一起去挖杉根,远远的去昆寨、治沟、建新河、小羊场、嘛嘎、凹书等地去挖。那个时候,许多地方不通公路,交通不便,有杉根的地方都比较偏僻。一个外地人要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挖杉根,得跟当地的老乡打好联手,适当给他们一点钱,让他们去帮挖来。再给点钱,还请他们一起帮运到有班车的地方,这样就比较安全。

由于挖杉根是破坏森林资源的违法行为,一旦被官方逮着,那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边远地区的老乡都比较淳朴、善良,只要你给他一丁点好处,他保证不会“卖马”。当然了,也有少数奸诈的,拿了钱还当“点水雀”!

有一次,帮我父亲他们挖杉根的人家,拿了我父亲他们的钱之后,就向官方“点水”,公家人赶来之后,杉根没收,那时的政策还不是那么太严格,批评教育一下也便不了了之。

有一次,我父亲他们的杉根被管林场的抓住,好在有个远房亲戚刚好在那个林场,通融一下,也便得以开了绿灯。

尽管那时管得不是太严格,但毕竟是做违法事情,所以父亲他们还是随时提心吊胆。每次去挖杉根,总要回到家里,心上的那块“石头”才落地。

有时赶不上班车,父亲他们每人就把100多斤杉根背着走几十公里路。

走几十公里路,对于现在的人来说似乎有点不可思议,但是,在交通条件较差的那些年月,走个几十百把里路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如今,村里造构皮白纸的人家少了,有几户人家还在造纸,据说已经不用杉根了——可以买到一种化学药剂,扔一小包在纸浆里调匀,照样造得出白纸。

好在现在不需要杉根了,要不,管理那么严格,到哪里去采挖杉根呢?

作者简介:郭春柏,上世纪60年代出生于贵州省纳雍县,80年代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当过教师、记者、编辑,写过小说、散文、杂文,现供职于云南政协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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